第六章 武将(1 / 2)

甲申风云 一苇渡 0 字 2020-08-04

 说罢,一躬身,扬长而去。明磊心中暗笑,种子种下了,过几日浇浇水,离发芽还会远吗?

接下来的几日,明磊除了陪着范老爷子见了见访客,同范文祺聊聊天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书练字。小德子已经对明磊能写出一笔好字彻底绝望了,时不我待,明磊胸中常常有如万马奔腾一般,实在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站在几案旁练字,所以两人达成共识,练字这件事情就放到遥远的将来再解决吧。

六月十一,小雨。

明磊就在这个浪漫的下午,去拜会了阎尔梅。

阎尔梅住的小院子在扬州府大堂的旁边,一进门,阎尔梅就堵在堂下迫不及待地问起明磊和北京沈家的关系及沈维炳的近况,看这架势,要是说不清楚,就别想进屋子了。

明磊深知阎尔梅是个心智高绝之辈,实在害怕弄巧成拙,便收起管用的手段,原原本本地将自己如何营救沈维炳的事细说了一遍,唯独没有提自己和李岩地瓜葛。

听眼前这个后生的言语,阎尔梅倒不是怀疑明磊添油加醋,反倒觉得明磊将里面的刀光剑影、凶险曲折大多隐去,说得过于平淡了,不禁对这个周明磊刮目相看!

“长缨,请先受在下一拜!”见明磊年纪比自己小,也没有功名,用什么称呼恰当呢?阎尔梅愣怔了半天,竟憋出这么一句来。

见明磊要避开不受,阎尔梅一把拉住明磊的衣襟,“长缨老弟,为兄痴长几岁,平日里也是一个眼高过顶的脚色。先不说你侠肝义胆地独闯龙潭,阎古古已然汗颜。细想当时长缨的言语,蛇行千里,不露痕迹,真是老到深刻的好手段啊!

单凭此,也当得起为兄的这一拜。”

明磊还过礼,俩人这才手挽手地走进阎尔梅的书房。明磊四下看看,书房中的陈设,只是床、几、桌、椅、屏帏、笔砚、琴、书几样士大夫书房之中必不可少的应用之物,而且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东,只是东首摆放的古琴像是个好东西。明磊记得史书上记载,阎尔梅最好弹《苏武牧羊》,便笑着求道:

“小雨霏霏,正是抚琴舒怀的好日子,先生可否高奏一曲苏子卿的牧羊曲,长长我辈的精神?”

词曲被阎尔梅弹得隐隐有凛冽的寒风袭来,悲愤满腔,满怀“巍然祀汉廷”的爱国之心;明磊原也听过此曲,两相对照,心境相差太远。一曲终了,阎尔梅已经两眼含泪,见明磊呆坐半晌无语,也不发一言。明磊首先打破沉寂:

“听闻,皇帝自缢煤山,先生痛不欲生,绝食七日,死而复苏。虽苏武也不过如此尔!璞麟以为,先生当得起文节二字。以后我就称先生为文节先生吧!”

阎尔梅的脸还是红了。文节二字的分量太重了,明磊又是毫无身份之人,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众人笑死。明磊知道自己说急了,连忙往回收

“长缨鲁莽了,但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今后,也就只在二人独处的时候,这样称呼先生。先生耐心等待些时日,长缨必会昭告天下的。”

阎尔梅诧异地看着明磊:“长缨志向不小啊!”

明磊听得出话里嘲讽的意味,心说:你背地里想什么,说什么,甚至将来想什么、说什么我都知道,敢笑我!明磊嘴上却赶紧跟上,“这也是世事使然啊!当今之事态,食肉者鄙,不足与谋。我辈要想救民于水火,唯有进身官场,而且是图谋有杀伐决断之权的大官这一条路了。”

说着,也揶揄地瞅着阎尔梅笑,“文节先生倒是洁身自好呢,史可法可听先生之计呼?君就没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叹?”

阎尔梅愣愣地瞅着明磊,觉得少有人将谋官之事说得如此光明磊落,正和了自己特立独行的脾胃!半晌,两个人开怀大笑。

“长缨志向高远,礼下于人,可是要游说于我?”

“不错,我认定文节先生胸怀天下,有不世之才,想与先生共图大业!”

接着明磊把康熙五年,阎尔梅对龚安节(龚鼎孳)说得话重复了一遍,当然,是改成自己说的了:“自吾先世未尝有显者,国亡,破万金之家为国家报仇,灭寇之事虽未成,天下震动。终保全先人坟墓,乱世不失,是为疾风劲草,此布衣之雄也。长缨不才,国可亡,天下不可亡,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终生之志也!先生助我,不敢保言听计从,必开诚布公,以诚信带之。”

象阎尔梅这样的人,金钱美色并不能打动他,曲高和者寡,理解和认同确是对症之药。果然,明磊背诵的十几年后阎尔梅自己说的话,现在的阎尔梅听着,怎能不是振聋发聩,怎能不觉得是将自己平生想到的、做到的,被这寥寥数语所概括,比喝了甘浆玉露还要痛快,不由得面红耳赤,豪情万丈,“好一句疾风进草啊!长缨实乃吾平生知己!就为此,阎某也应听听长缨的将来之计安出?”

明磊也很激动,眼看大功告成,担还是生生控制住自己想要手舞足蹈的欲望,把远赴广东的计划细细地讲了出来。本来,明磊也还认为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凭空想法,头一次和高人说起,一时竞少见的口拙起来。明磊结结巴巴地说了大概,阎尔梅不时打断,细问根由,明磊说话也渐渐流畅,针锋相对,为自己的计划辩解,两人谈的十分相投,不觉聊了一夜。

雨过天晴,沐浴着早晨的阳光,明磊心旷神怡,对阎尔梅说:

“打住,我不和你抬杠了。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计算得分毫不差,敢想,我们就要敢做。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后天想着过范府见一见范秉斋的事,我先走了。”

说着,明磊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了。

六月十二,下午,阎尔梅特意持着胭脂球青花鸟格眼白录纸做的长五六寸、阔二寸、三折的全帖,登门拜会范秉斋。明磊瞅着这精美的全帖,拢共“阎古古拜”四个字,觉得堪称暴殄天物,范老爷子确是打心里往外地透着高兴,急忙带着范文祺和明磊到院子里相迎。

众人在正厅分宾主落座,看来阎尔梅也会拍马屁,几个高帽送过去,明磊觉得范秉斋的鼻涕泡都快出来了。一时酒宴以备好,范秉斋领着众人到花园吃酒。阎尔梅借机对花园的风雅又是一番称赞,连范文祺也有些飘飘然了。明磊暗付,真是人的名,树的影,自己即使学阎尔梅也说上一遍,肯定没有这样的效果,想着,不觉把范家的亲戚问候了一遍。

待到酒桌前排坐次,阎尔梅执意要坐在明磊的下手,唬得老少两人很是吃惊。几倍酒下肚,阎尔梅露了几句应景诗文,范秉斋再也坐不住了。自己真的那么不济,陈大樽对长缨称赞有嘉、阎古古更是敬服有嘉,自己怎地就看不出来呢?

明磊知道是该出手的时候了。在阎尔梅的配合下,把话题引了过来。

“长缨对党争有何高论?”

明磊对阎尔梅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开始讲道:

“自天顺二年(1458年),李贤奏定以后,修撰专选进士,自此以后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部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显然,资格对吏治之害,已是不言而喻了。一方面,进士自持身份,不求上进,气常盈满,乃至日娇,袭取而寡实;另一方面,举人自视日轻,气常怯懦,乃至日沮,堕志而恬行。无奈,出身举人者只好投身门户,以求自庇。于是,资格与朋党相结相缠,牢不可破。”

听了明磊的背诵,三个人半晌无言,范文祺突然离座,对着明磊深施一礼,

“长缨之言,鞭辟入理,言简意赅,真是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