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海遗珠 下(1 / 2)

黜妖传 琴充 0 字 2020-08-02

 尚寒蛩喜出望外,气势陡增,大声说道:“啊哈,玄风雄珠!各位道友,你们都看仔细了,这颗珠子正是我们幻风堡丢失的玄风雄珠。刚才一线天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没偷过这件宝贝,现在人赃并获了,——秦教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秦昼轩听魏文琦说要召唤雄珠之时,已知此事必有蹊跷,雄珠之出早在预料之中,只不解何以独孤擎竟会牵涉其内。但他道心端凝,波澜不惊,既已坚信胡可思绝非伤风败德之人,此事多半是对方栽赃嫁祸之计,也没将之看得太重,淡然注视着那枚玄风雄珠,对尚寒蛩所言不予理会。

沈丹羽万想不到竟有如此变故,惊疑之下只顾凝神筹思对策,也忘了代教主作答。

秦桑柔关心情切,趋步上前按着独孤擎的肩头,急声问道:“擎儿,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独孤擎茫然抬头看着秦桑柔,目光游移涣散,似无所见,忽地身子一晃,仰面栽倒。玄风雄珠从他掌缘缓缓滑落,未及触地便被数丈外神色清冷的陆文珏施咒召回。

秦桑柔扶住独孤擎,这才发觉他体内气息波荡,经脉如沸,想是这孩子承受不了如此苦楚,昏了过去。心疼之余更不怠慢,捏着他的小手儿徐徐输入真气,为他疏导气血,调理脏腑。

那边厢令狐挚得聂冲霄救治片刻,内息稍平,悠悠醒转,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涎水。

聂冲霄沉声问道:“挚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颗珠子是哪里来的?”他知此事关系重大,必先弄清来龙去脉,顾不得让徒儿多所休息便急急发问。

令狐挚身子虽未复原,神志却已清醒,仗着口齿灵便,很快便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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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三童自陆文珏走后,便在轩辕九鼎之间悠游闲逛,随意说笑。过不多时,独孤擎忽觉左臂清凉,袖内生风,如有一条小蛇在里面毛躁爬动。探手在袖袋中摸索片刻,指端忽而触到一点凉丝丝的异物,取出来看时,却是一粒黑豆般大小的莹润玄珠,在自己掌中滴溜溜旋转不休,发散出缕缕凉风。

轩辕掣和令狐挚俱感好奇,定睛细看之际,忽见那粒玄珠乌光一闪,吹气似的越转越大,瞬间膨胀十几倍,变成龙眼大小。

独孤擎既感惊奇,又觉有趣,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岂料那颗玄珠陡然间光芒炸射,晃得三童一齐闭眼。未及转念,耳畔猛然响起一声凶狂霸烈的兽吼,周遭气流迅即波荡涡卷,狂飙突起。

令狐挚猛觉身子一轻,再睁眼时已是飘在空中,只吓得“啊啊”大叫。轩辕掣一跃数尺,堪堪拉住他的右手,便被一股倏然成形的旋风吸住,急转数遭后抛上半空。

数丈外的段凯风等人见状忙来救援,却也被那股迅猛气漩裹挟而起,苦不得脱,幸得戚聂二人及时相救,才未受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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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文琦听完令狐挚所述,朗声说道:“沈公子,你方才极力担保胡可思不曾犯有偷盗之罪,却不知本堡数月前遗失在南疆的玄风雄珠,又怎会跑到你们这位独孤圣童手上了呢?”

沈丹羽念头转得飞快,斜目看着幻风堡诸人,说道:“魏道友此问在下也觉疑惑。试想本教独孤圣童年纪幼小,更未去过南疆地界,玄风雄珠突然出现在他手上,怎不令人生疑?只怕个中另有蹊跷。”

魏文琦道:“在下也相信独孤圣童绝非窃珠之贼,多半是受了旁人牵连。听闻贵教新科圣童选定之后,教内同仁均有贺礼相赠,莫不是贵教中有人一心讨好独孤圣童,将这枚玄风雄珠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吧?”

沈丹羽眉峰一挑,应道:“魏道友遇事喜欢猜测,原也无妨,只是说出话来,便须言责自负。玄风雄珠由何而来尚待查证,不过既然魏道友敢于揣度,在下也不妨设想,有人欺独孤圣童年幼识浅栽赃嫁祸,倒也合情入理。”

话音未落,那边厢独孤擎身子挣动一下,苏醒过来。戚耿吾当即发问道:“擎儿,那颗珠子是谁给你的?”

独孤擎顺着他手指看去,瞧见陆文珏掌上浮着的玄风雄珠,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说完移目看着陆文珏,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栖遑。

陆文珏也正凝视着他,神情目光颇为复杂,瞧不出是喜是怒,是悲是愁。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侧过脸去。

戚耿吾又问独孤擎道:“你好好想一想,以前可曾在哪里见过这颗珠子没有?”

独孤擎再三回想,实在记不起来,又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忽听一人冷笑道:“你们师徒俩一问一答,一搭一档,撇得倒是干净。只可惜今日在场的老少爷们儿全都不傻,想必没人会听信你们这套说辞。我说戚圣师啊,那扯谎蒙人的把戏可不是这么耍的哟。”

戚耿吾冷然回顾,见说话之人正是卫流萤,不免心中生厌,“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沈丹羽道:“卫道友这话可就不对了。戚圣师查问独孤圣童旨在探寻雄珠来历,在真相未明之际,怎可轻易断定他们所言为虚?”

魏文琦心知沈丹羽机警多智,生怕他再说下去会将卫流萤诱入彀中,插言道:“沈公子曾说本堡仅凭‘雁阵惊寒’的伤疤这一孤证,不能认定胡可思犯有淫邪、偷盗之罪。如今玄风雄珠终究在一线天中现身,有此两事互为佐证,不知贵教如何洗脱胡可思之嫌?各派道友俱在此间,还望秦教主给我们一个交代。”

各派宾客唯恐天下不乱,闻言哄然附应,一致要求秦昼轩予以答复。荒丘子神情淡然仿佛置身事外,王歌孺则蹙眉沉吟似乎深感为难,鲁云亭却颇为踊跃,跟着一众看客大声鼓噪。

沈丹羽暗想,此时若再援引“疑罪从无”的本教法例,未免欠缺力道,一味避实就虚则更难服众。正觉踌躇,却听秦昼轩缓缓说道:“胡可思,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言一出,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胡可思上前一步,肃然说道:“弟子谨对先圣英灵立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言,身魂俱灭!”

话音刚落,卫流萤便在一旁摇头冷笑,“啧啧”讥嘲道:“你以为赌个咒、发个誓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吗?这种小毛孩子的伎俩还是尽早收回去的好,咱们可没有糖豆儿给你吃。”

方才风云变色,早将四方殿中的主宾人等引到广场上来。南华殿主江齐山在人群中听了许久,此时忍不住说道:“这位卫道友词锋犀利,怪论频出,似乎独具慧眼,别有用心,对于今日之事如何了断想必早有主见。江某不才,愿闻其详。”

卫流萤捻须冷笑,说道:“江殿主,胡可思是你们南华殿的弟子,你果然沉不住气要出来护短了。既然你诚心求教,卫某也不必藏着掖着。依我之见,今天的事要想查明究竟,其实容易得很,只需着落在这独孤小子身上便可。”说着将鹰爪般的手指指向独孤擎。

戚耿吾心中一动,侧目问道:“你待怎样?”

卫流萤冷笑两声,左手一张,掌心金光浮动,凭空幻化出一面径长尺许的菱花古镜。

众人见状都是一愕,不少人讶道:“烛心镜?”

沈丹羽沉声道:“卫道友,你难道想用这等手段审问本教独孤圣童么?”

卫流萤点头道:“不错,这法子最为实在,不信审不出实情。”

秦桑柔秀眉扬起,断然道:“使不得!擎儿年岁太小,身子稚弱,又无道基,怎禁得住这等邪术的折磨?”说到“邪术”二字,鄙厌之情溢于言表。

卫流萤不免恼火,叫道:“戚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烛心镜’乃本堡先祖所创妙法,自来受人称许,怎么让你一说就成了‘邪术’了?卫某这么做原也是替你们着想,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独孤圣童真的无辜,‘烛心镜’自然照不出什么名堂来,正好替你们洗清了嫌疑。这其中的道理你一个妇道人家多半想不明白,还是先站开吧。”

秦桑柔将独孤擎护在身侧,亢声道:“休想!你这门邪术源自妖道,天下谁人不知?凌祭崖是本教圣洁之地,岂容你随意妄为?”

故老相传,南疆妖国有一位与狞犷武王并称于世的智虑文王,早年曾受南荒妖王指点,于道途上自成一家,炼成“天目”神通,世间万事万物均难逃其法眼。据说它只需凝目一观,便可看出对方生平所历、心中所想。但此妖只在远古时曾随南荒妖王转战中土,其后便长居妖都,再未出过灵修山半步,因此上它在中土一带名气不彰,不似狞犷武王那般声威煊赫。

“烛心镜”乃是幻风堡先人仿照“文王法眼”旨趣所造的一门秘术,较之智虑天目的神通自不可同日而语,只能算是画虎类犬之作。此法多被用来侦讯罪囚,窥探隐私,也曾被一些品行不端之徒借以为恶,即便在邪道诸派中也历来为人诟病。

似这等左道之术,最适于恃强凌弱,对付真正的高手非但无用,反而会玩火*,但若以之审问独孤擎这样一个幼童,却是易如反掌。然而受术者心智伤损也是在所难免,倘若卫流萤出手稍重,只怕独孤擎非死即痴。此间关节秦桑柔了然于心,自然不能听任卫流萤胡来。

胡可思上前一步道:“阁下既然有此妙术,只管在我身上施展便是,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卫流萤阴笑道:“你既敢这么说,一定是有恃无恐,只怕难以审出实情。——诸位放心,卫某手下自有分寸,独孤圣童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卫某还他两根便是。”

秦桑柔怒道:“谁稀罕?我好好的一个孩儿,岂能任由你来处治?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们不去追查真凶,却要冲一个孩子狠下毒手,当真对得住良心!”

魏文琦插言道:“戚夫人言重了。卫师叔本意正是要追查真凶,只是独孤圣童一面之词难以服众,‘烛心镜’虽非善法,为探究竟却也不得不尔。”

卫流萤附和道:“没错,你当我就没有爱护后辈之心吗?还不是为了查明真相才狠下心肠?”

眼看卫流萤执意要以邪术讯问自己徒儿,若依戚耿吾往日脾性,立时便要发作,暗想:“倘若秋祖师当此情势,定然不屑置辩,任由群小跳踉,众议聒噪,只管拂袖而去,率意而为,如此方不失英雄本色,豪杰气派。我戚耿吾虽不及祖师神武,却连这一点志气也没有么?”

但是转眼瞥见秦昼轩面色凝重,显是深感为难,不禁又想:倘若自己强逞一时之快,将至内兄于何等境地?权衡再三,终于暗叹一声,忖道:“罢了。我留意护着擎儿,别让他受太多苦楚也就是了。”然后说道:“卫道友话已至此,我们若再阻挠反倒显得心虚了。我这徒儿一向质朴坦诚,谅你这‘烛心镜’也照不出什么异状,不过为防你误伤小徒,戚某自当在旁看护。”

秦桑柔见丈夫竟然应许对方,急道:“你怎么能……”未及反驳,却见戚耿吾望向秦昼轩,登即领会夫君之意。其实她人本聪颖,种种玄机一想便透,只是她心地柔善,不能坐视旁人以邪法欺凌弱小,何况被欺凌的还是她视如己出的独孤擎。

卫流萤也大感意外,忙道:“这么说戚道友是答应了?好得很,其余诸位想必更无异议,那我可就要动手了。”

聂冲霄、沈丹羽等人均觉不妥,但见秦昼轩已然默许,也不便多言。孔提炉、叶比丘性情耿直,忍不住要吵嚷几句,随即被身旁的教友劝住。

当此形格势禁,秦桑柔虽有千般不忍,却又万般无奈,见独孤擎惶恐不安地望着自己,心中更是痛惜,握着他肩头的手不由一紧。

卫流萤嫌她碍眼,说道:“戚夫人,请你退后。”

秦桑柔冷言道:“我只在这里扶着孩子,又碍不着你什么事。”

卫流萤心道:“老子不跟你这娘儿们一般见识,谅你也闹不出什么鬼来。”左掌一晃,当空悬浮的菱花古镜微向下倾,一道湛然金光垂照在独孤擎头上。

独孤擎心头一震,随即神志迷茫,耳内只余“嗡嗡”鸣响,平生往事历历如画,一幕幕自脑海中飞速闪过。

众人但见菱花古镜中浮像纷繁,深山巨瀑、危崖绝壁、茂林修竹、宝殿清苑依次闪现。其间人物更迭,慈和老妇、娇憨女童、青猿白鹿、金翎秃鹫……不一而足。及至抱琴峰上、馨竹院中,秦桑柔伸手抚mo他头顶,为他添饭试衣、铺床掖被等诸多情形更是分外真切。

秦桑柔虽在忧急之中,见此影像也不觉心中一暖,暗想:“擎儿这孩子果是有心,不枉我疼他一场。”

随后镜像频换,戚辛夷、令狐挚、轩辕掣、小白猿、……种种人事纷至沓来,一直到今日与陆文珏、魏文琦相识,玄风雄珠莫名出现,又被卫流萤幻镜烛照,却无半点蛛丝马迹涉及玄珠的由来。

聂冲霄扬声说道:“卫道友,看来这孩子真不知情,你可以收手了吧?”

卫流萤心中疑窦丛生,暗想这小毛孩子绝无可能在“烛心镜”前隐匿自己的心志,定是有人暗中捣鬼。转眼瞥见戚耿吾目光灼灼,神色不善,心道:“好哇,敢情是你这厮在一旁护犊子。”他久闻一线天独孤氏幻术高妙,又觉烛心镜像虽很明晰,却颇有几处衔接不畅,难保不是戚耿吾以幻象遮蔽了紧要段落蛊惑众人。

一念及此,卫流萤狠劲立时发作,暗道:“嘿,咱们今日就来斗上一斗,且看是你的幻术厉害,还是我的手段高明。我就拿这小子的脑袋瓜儿做战场,跟你拼个胜负,你若舍得徒儿性命不要,卫某也乐意当一回恶人。”

他这边内息急转,独孤擎登时大受苦楚,只觉脑中如有一柄硬毛刷子层层刮扫脑髓,委实痛不可当,“啊”的一声痛呼,两手抱头扑倒在地上不住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