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寻父觅兄(1 / 2)

黜妖传 琴充 0 字 2020-08-02

 二人一路上留心细看,但见下方山裸谷露,数十里方圆之内一目了然,并无人迹。聂冲霄足尖轻点,玄霜刃飞速不变,但锋芒无匹的边缘却发出悠长清越的颤鸣声,在群山上空远远传播开去。倘若下方有人,必能听到。然而直至二人飞出这一片山区,来到火迹消失长草密布的平原之上,却仍不见有人应声出现。

翁宇阳惧意暗生,轻声问道:“怎么还不见他们出来呀?他们不在这里又会到哪儿去呢?”聂冲霄也暗自纳罕,说道:“或许他们先回村里去了也说不定,我们这便过去看看。”

翁宇阳心中惴惴不安,恨不得立时见到父兄才好。眼见碧绿色的地面迅速向后滑去,禁不住烦躁地干咳一声。

玄霜刃鸣声休止,飞行更疾,片刻间已过上百里,中土北陲宁静祥和的世外小村北十里又已出现在眼前。

聂冲霄在距村子数里处的高粱田中飘然落下,挥袖收起法宝玄霜刃,抱着翁宇阳在田间小路上疾步如飞,转眼间便已奔至村口。

天刚过午,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初散,空气中余香犹存。正是农闲时节,村民们大都在家里乐享午休。街衢间空落落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暴雨过后地皮犹湿,萧瑟秋风吹过,带起一阵轻微的寒意扑面而来,凉润润的倍觉清爽。

翁宇阳示意聂冲霄放下自己,呆立在街头痴痴凝望着自家茅舍的方向,一时间神思不属。他与父兄阕别三日,心中极为挂念,欲与他们一家团聚的心情更是急迫。但不知怎的,此刻来到这里,一眼看到三天前合家居住之所,躁动胸中的情绪反而冷静下来,一股无端的忧惧之情却自心底涌起。正自忧疑难决,忽听左侧的一条窄巷中噪声大作,一群村童嬉笑打闹着从里面冲了出来。

李大虎被紧随其后的伙伴们一路追打着撵出了巷口,打眼瞅见站在街口的翁宇阳,不由惊呼一声:“翁兄弟!”急忙回头招呼道:“大哥,——哎哟,别打了。——你快来看哪,翁兄弟回来了!”

韩大头闻声从巷子里急步奔出,率先跑到翁宇阳面前,欢天喜地地说道:“翁兄弟,你这么快就回来啦?俺们还以为你要在天上过个三五天才肯下来呢。”

翁宇阳未及开言,李大虎却忍不住对韩大头说道:“不对呀,大哥。翁兄弟他们走了已经有三四天了,那不就是在天上待了那么久了么?”

韩大头闻言暴怒,口沫横飞地冲着李大虎吼道:“你个笨猪少说几句行不行?天上过一天就等如世上过一年,要是翁兄弟他们在天上待上个三五天,咱们这儿可就过了三年五载啦。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大虎恍然大悟,拍着脑门儿说道:“对呀对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旁边的一个孩子耻笑道:“李二哥,你的脑筋可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连我都懂的事儿你反倒不知道,亏你还有脸想抢老大的位子。”

李大虎急道:“刘小黑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想过要抢老大的位子来着?”

刘小黑理直气壮地说道:“哼,你还不肯承认。刚才你当着大伙的面儿,说什么老大的名字里有个‘大’字,你的名字里也有个‘大’字,你又叫‘大虎’,比‘大头’好听又威风。你这么说明明就是想自己当老大嘛,俺们就是看不过你那副臭德性这才合伙揍你的。”

李大虎急得脸都白了,指天划地地说道:“我敢对着俺家祖坟起誓,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对咱们老大从来都是心服口服的,这你们应该都知道的呀。”

话音刚落,刘小黑身旁的一个孩子就指着李大虎的鼻子叫道:“你敢说你没有?你昨天还跟我说:‘老大裤子上有一滩干鼻涕,白晶晶、黄乎乎的,还在街上走来走去的,也不怕丢人现眼。’这话总是你亲口说的吧?”

刘小黑在一旁帮腔道:“当时老大裤子上确实挂着一滩干鼻涕,依我看八成就是你给抹上去的!”群童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韩大头听到这里面色微红,厉声喝斥道:“行了行了,统统给我闭嘴!正经事还没办完呢,瞎吵吵什么?”待群童肃静下来之后转过头满面含笑地对翁宇阳说道:“翁兄弟你别见怪啊,他们就这点儿出息。——咦?你家大哥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翁宇阳此来正为寻找父兄,渐近家宅本已情怯,此时听韩大头反问自己兄长的下落,心头登时一沉,说道:“我三天前就跟我哥走散了,你们没见他回来吗?”

韩大头等人愕然相视,均摇头说没有见过。

翁宇阳心里一急,眼睛顿时湿润起来,亮闪闪的泪珠在眶子里不住打转。

韩大头见他这样,心中殊觉不忍,慰道:“你也不用着急嘛,你们一家人都是神仙对不对?神仙就算是走丢了也决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我说翁兄弟啊,这位大叔就是你爹吧?”

问罢也不等翁宇阳开口便对着聂冲霄一躬到地,毕恭毕敬地说道:“神仙大叔您好,小的名叫韩大头,是您儿子的结义大哥。咱们大伙都是自己人,往后还请神仙大叔您多关照小侄儿们。我这儿给您老人家磕头了。”说着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两手撑地“咚咚咚”的磕起响头来。

北十里的一众村童眼见向来英明神武的老大对这位破衣烂衫浑如乞丐的大叔如此顶礼膜拜,料定这位大叔必是神仙下凡,当然不能错过这求赏祈福的绝世机缘,“轰”的一声同时跪下来叩头如捣蒜,口中还念念有词。

李大虎先前虽曾见过翁行云一面,但并未将他的样貌记在心里,加之过了三天昏天黑地胡玩儿乱闹的日子,对翁行云的印象更是淡漠。因而根本不曾发觉聂冲霄的形貌有何异状。

群童此举却令聂冲霄大为尴尬,急忙伸手拉起韩大头,说道:“别别别,我既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宇阳的父亲,你们这么拜我,我可生受不起。”

韩大头磕了一脑门儿的土,乐呵呵地说道:“您是不是翁兄弟的爹俺们管不着,反正你能跟翁兄弟在一块儿就肯定是神仙。您也用不着有什么顾忌,俺们保证决不跟外人提起见过你们的事儿。您老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当着您的面儿起个毒誓。要是我把您是神仙的事儿告诉外村儿的人,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李大虎在一边附和着道:“对对对,咱们都把今天的事儿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外传。”

众童同声响应,纷纷赌咒发誓。

聂冲霄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点点头道:“好了好了,孩子们都起来吧。我真的不是什么神仙,你们完全误会了。我跟宇阳也只是刚认识不久,和他到这里来找他的父亲和哥哥的。你们可曾见过他们没有啊?”

韩大头一颗大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不曾见过。”

聂冲霄道:“那他们也没有回来过喽?”

韩大头笑道:“那倒没准儿。您想啊,翁兄弟的爹和哥哥都是神仙,他们要是不愿意现身,俺们这帮肉眼凡胎的黄毛儿小子哪能看得见他们呀?兴许他们已经回来了,只是生怕沾了凡尘俗气,这才躲着不肯见俺们这些凡夫俗子。您也知道,神仙嘛,是不能让世人轻易看到的;即便有人看到了,他也会跟您老一样不肯承认的。”

聂冲霄见他认定了自己是个神仙,自己再怎么说他也不信,当下也懒得再跟他置辩,皱眉叹道:“如此一来,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他这句话本是一时感慨所系,无以排解,遂悠悠然而发,翁宇阳听了心中更增愁闷,深深低头,两点清泪滴落在地上。韩大头却满不在乎地一笑,说道:“您要找他们也很容易呀,他们跟您一样是神仙,人间找不到,自然在天上呗。不信您飞上天去看看,他们准在那里。”

聂冲霄摇头苦笑,忽见韩大头后腰间束了两根三尺多长乌黑油亮的雕翎,斜斜的交叠在背上,从两肩之上探出,不觉一怔,问道:“你背后插着的可是搜魂雕的羽毛吗?”

韩大头回手指着雕翎,说道:“您问这个呀?我也不知道那些大怪鸟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三天前翁兄弟他们在河边一共杀了九只大怪鸟,俺爹当时就找人把它们抬回了村儿里。晚上在村东头儿的打麦场上支起了九口大锅,把那九只大怪鸟拔毛开膛,用滚烫的开水洗净之后拿刀剁碎了加上鲜菜煮肉给全村儿人吃。您可不知道当时有多热闹啊,全村儿的乡亲们围着火堆有说有笑又唱又跳,真比过年还高兴哪。”

李大虎在一旁补充道:“对呀对呀,那些肉俺们全村儿老少爷们儿足足吃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吃完。您可不知道那肉有多香啊,俺爷爷说他活了六七十岁了,还从来没尝过那么好吃的肉呢。我一吃那肉就觉得满嘴喷香浑身是劲儿,睡觉时也给热醒了,出了一身大汗,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聂冲霄深知搜魂雕乃是妖族豢养的异种凶禽,自幼服食各种奇花异果珍禽瑞兽以补灵性,一身筋骨皮肉俱是颇为难得的滋补上品。不过药性稍嫌猛恶,倘若吃得太多难于消解,反而有损无益。幸而北十里合村居民分食九头搜魂雕,每人所食恰可果腹,不致食多难化;况且村民们俱都身强体健,村童们体质也颇不弱,这才尽得其益而未受其害。

聂冲霄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好笑,心道:“这些村民们可是真够走运的,竟连搜魂雕都被他们给吃了。妖国的孽畜们若知此事,非得气炸胸膛叫破喉咙不可。”

韩大头意犹未尽,眉飞色舞地续道:“当时大伙把肉吃光了,俺爹就让人从锅里捞出骨头来分到各家各户,以后谁要是犯馋了也好熬汤喝。那些鸟头和鸟爪子死硬死硬的,刀都砍不动,俺爹就让人把它们分给村儿里各姓的族长了。俺家也分到了一个鸟头,比俺的头还大得多,就挂在俺家墙上。到最后只剩下一地的黑羽毛没人要,俺们就拿来玩儿了。说起来您也许还不知道,这些黑羽毛硬得跟铁似的,用火一烧还会冒蓝光,可有意思啦。”

聂冲霄没心情听他数说这些不相干的事,好不容易候他讲完,立刻问道:“那么这些天里村中还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发生吗?”

韩大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拍掌说道:“啊,有有有。就在全村儿人吃完肉的那天天快亮的时候,赵三猫突然看见北边老远老远的地方有一片红光,好像着了大火一样,那红光还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赵三猫吓得当时就尿了裤子。

“就在大伙都提心吊胆的当口儿,你猜怎么着?只听半空中‘轰隆隆’响了个炸雷,紧接着瓢泼大雨‘哗哗’的就浇下来了,马上就把红光给扑灭了。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两天两夜,地里的庄稼长高了一大截儿。昨天天一放晴,俺爹就带人骑着几匹快马往北一直跑出去几十里地,才见到被那场大火烧光的一大片草场。”

李大虎接着说道:“俺爹昨天也跟着去了,我听他说幸亏老天爷有眼,及时下了一场大雨。要不然大火一直烧下来,不但地里的庄稼要保不住,就连全村儿人也都得被活活烧死呢。”

韩大头嗤笑道:“你爹就会瞎操心。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咱们北十里是块宝地,神仙都下凡来保佑咱们,自然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李大虎赔笑道:“俺爹是个老实人,眼界窄胆子小,自然没有大哥你想得那么开。他从北边回来就给吓病了,一看见火就浑身哆嗦,连俺娘做饭都得等他睡着了才能用火,晚上还不许俺们点灯。”

韩大头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家再这么下去只能生吃东西了……咦?神仙大叔和翁兄弟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群童这才惊觉,原本站在他们面前的聂冲霄和翁宇阳竟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一时间面面相觑,神色间尽是敬畏之意。

韩大头愣怔良久,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直笑得气息不畅弯腰不迭。群童骇然相顾,都不知道他是哪里出了毛病。李大虎战战兢兢地问道:“老大,你不要紧吧?”

韩大头又笑一阵才按着右腰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没事。”

李大虎奇道:“没事你笑什么呀?吓了兄弟们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