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格外冷冽，从雪山吹来的北风时不时擦着草篷顶部呼啸而过，一阵又一阵，没个消停。
原本只能容纳四个人的草篷之内，一下子扩充到八个人，就显得狭窄逼仄了，每个人都不得不曲着腿，紧挨着挤在一起，尽量挪出多余的空间供主人家走动。
草篷内，那三个旅人都静静地坐在一角，静默不语，似乎各怀心事。
忽然，那蓝衣公子对绿衣女子说了什么，嘴唇开合之间，竟毫无声音，然而绿衣女子听懂了似的，随后向独个坐在一旁的一线牵笑了笑，转头对蓝衣公子点了点头。
蓝衣公子便不声不响地侧开了脸，避开了一线牵的视线。
一线牵自打看见那公子第一眼开始，眼神便再无法挪开了，眼巴巴地看到天黑，此刻看到那公子在羊油灯下侧过脸去，半边容颜陷入不可见的阴暗里，才失落地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回以绿衣女子花痴一笑:“姐姐，你真好看，像仙子一样！”
绿衣女子闻言愣了愣，张开嘴足足停顿了几个数的时间，才柔声回应道:“姑娘过誉了。”
她说着，莲唇微微上扬，白皙的脸颊在油灯下罩上一层淡薄的橘色，更添了几分柔美之色，让人不禁想与之亲近。
一线牵只觉眼前一炫，心跳陡然加快，即便知道对方与自己同性，还是不可救药地心动了。
与那公子相比，这女子别有一番风韵，少了男子的高贵冷俊，却多了女子的柔美温润，没有公子那蛇蝎一般美到穿心的危险气息，反而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优雅宁和的气质。
如莲，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姑娘这身银装素裹的打扮，冰清玉洁，皎白如月，倒似冰山上的雪莲成精了一般。”绿衣女子将一线牵仔细打量了一番，亦是忍不住赞叹。
“啊？”一线牵脸上立即染上一片绯红，心底下炸开一簇小烟花，连必要的谦虚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张大嘴巴笑呵呵道，“瞧姐姐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她这一笑很是失态，瞬间磨灭了绿衣女子刚才的赞美，冰清玉洁的表象顿时消失殆尽。
“咯咯咯……”一旁等着看她笑话的孪生兄弟跟着一起发笑。
草篷外的常回头看向室内，无奈叹气。
仿佛被一线牵粗鲁直白的性子所触动，一旁默默不语的红衣女子也有些忍俊不禁。
那蓝衣公子也回过头来，眼神极快地扫过一线牵，然后定格在绿衣女子微笑的侧脸上，凛冽的眼波竟慢慢融为缱绻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我叫绿蝉，姑娘叫什么？”绿衣女子掩住嘴唇问，眼里盛满笑意。
“呃……一一。”一线牵止住笑声，想了想，回答。
“一一么？”绿蝉念了一遍，转脸与那公子刚好对上眼，眼神蓦然荡起些许波澜。
“嗯，没姐姐的绿蝉好听。”一线牵丧气地说，挪到那红衣女子旁边坐下，笑嘻嘻地问，“小姐姐你叫什么呢。”
“……”
红衣女子显然刚回过神，眼角余光从那公子身上收回来，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姓赵，名花杀。”
“赵花杀？这名字……”一线牵挠挠后脑勺，努力想明白这名字是何寓意。
“家父酷爱菊花，又喜欢搜集从东洲那边流传过来的古诗词，所以就截取了一句描写菊花的古诗作为我的名字。”赵花杀解释道，随后抑扬顿挫地背诵那首烂熟于心的诗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她诵诗的声音低沉婉转，如指尖滑落的古琴音律，流淌在草原肃杀冷冽的空气里，抖落了夜间的露珠，颇有凄美壮丽的景气。
“好！好！好！”
众人顿时呆住，纷纷向那天籁之音的蓝衣公子看去，只见他双手鼓掌，以示赞叹，眼里闪着奇异的蓝光:“好一个——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声音无异于喧宾夺主，顷刻间盖过了女子唇间的余韵，然而，从他口中念出来，简直惊为天上仙音，让人目瞪口呆，艳羡不已。
绿蝉、赵花杀两人显然极少见过公子如此兴致勃勃的模样，先是惊愕，再是喜悦。
谈笑间，一直在外的常终于走了进来，暂时打破了欢愉的室内气氛。
他神情阴郁，两眼无神，明摆着的不适应融入进来。
“怎么了？”一线牵抬头问，难得正经片刻。
“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常极快地吐出一句话，转身往外大步走去。
“哎？”一线牵诧异地站起身来，追出去，转头对三位旅人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失陪”。
常的步伐极快，很快就消失在草丛之中，一线牵跟了足足半里之遥，才追到他身旁，自责道:“都怪我不好，只顾着和那三人说话，冷落了你，你一定不开心吧。”
“没有不开心。”常淡淡地说，继续大步向前走去，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那你这是——”一线牵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急得直跺脚，“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走？”
常不得不站住，看着她，欲言又止。
“明天我跟你走好不好，今晚上这么冷——”一线牵咬着下嘴唇，试图与之妥协，深怕眼前这人马上消失似的，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脖颈间摸去，委屈巴巴:“你看我穿的这么少——”
“你——”常阴郁的神色陡然一僵，在靠近她脖颈的刹那间用力抽回手来，连连后退，直喘粗气:“我说了，我去去就来，没有想要丢下你……”
“你骗人！”
夜色里，白发女子的声音格外坚定:“我的眼睛不会骗我，你的眼神里充满忧郁和逃避！”
“我……”常诧异地看着她，心乱如麻，恍然间忘了自己是否真的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