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外,年迈女帝与群臣的对峙仍在僵持。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孙幼微一改往日的霸道,竟给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耐心,让每一个心怀劝谏之心的老臣都在御前畅所欲言。
女帝站在晨光中岿然不动,威严肃穆,直到最后一个谏臣言毕,她的目光轻扫眼前众人,“还有人有话要说么?”
群臣寂静。
“那便是没有了。”孙幼薇看向一旁魏行贞,“魏爱卿,你听了这些,就没有要辩驳的吗?”
“回陛下,多言无益,臣想说的话已经在先前的奏疏中写明,凤阁也早已将全文公示,”魏行贞声音平静,“是对是错,今日午时后便见分晓,臣又何必在这里与这几位大人平添争执——更何况薛太尉与吴司空,一向是我极敬重的肱骨之臣。”
“呸。”薛太尉啐了一口,“我薛安山,从来羞于与你这等谗臣为伍!”
跪倒的朝臣们顿时议论声四起,几位老臣也带着几分轻蔑看向魏行贞——然而魏行贞竟丝毫不为所动。
他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看起来既不恼怒,也无怯畏,日光从东边照来,将面无表情的魏行贞映得一面光明,一面暗淡。这景象竟让几位老臣不约而同地升起几分惶然,但他们旋即便咬紧了牙关,向着魏行贞怒目而视。
女帝再次望向魏行贞,“你可知,倘若今日正午,测影台上仍有日影,你会是什么下场?”
“不论陛下如何裁决,臣都会一死以谢天下。”
薛太尉冷笑一声,“你一人的性命,难道能抵过我大周的国运吗!?”
话音未落,孙幼薇看向太尉,“但不知薛爱卿,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觉悟?”
薛太尉颦眉,“臣愚钝,不明白圣上此话所指。”
“朕自即位以来,对外广开商路,止战守边,对内荡平邪祟,安护生民……然而这十数年间,民间却有南来的妖僧放言,说我大周并非天下中心,天下至中之地远在天竺,我大周实为边地。更有甚者,直言我大周不可自称大周,只可自称东周。”
女帝略一停顿,“太尉可知为何?”
薛太尉微微颔首,“……倒是听过一些传闻,说天竺夏至之日的正午时分,日晷无影。”
“是了,只有当日头正悬其上的时候,地上的东西才没有影子,这是黄发小儿也知道的道理。”女帝向薛太尉那边投去淡淡一瞥,“朕命司天台遍览天下测影实录,却未有一处‘夏至无影’的记录,这几年来,朕一直在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薛太尉,可给朕否。”
薛太尉坦然望向眼前的皇帝,拱手道,“所谓‘天竺无影’的说法,不过是番邦僧人在妖言惑众而已,臣以为陛下完全无需理会——”
孙幼微一声轻嗤,径直打断了薛太尉的话。
“朕自幼便被教导,帝星紫薇居于天之中,而天子代天治民,也应当在地上择中而居,如此方能受命于天,天人感应。如今朕连至中之地都失去了,还有何颜面自称天子?”
群臣一时间全都伏地叩首,屏住了呼吸,“臣……臣等惶恐。”
“抬起头来,都看着朕。”
女帝的声音回荡在宫墙之上。
“今日午时,若岱宗山测影台上仍有日影,魏行贞甘愿一死,薛太尉,朕问你一句,若午时真的出现了洛都无影之象,你也敢像魏爱卿一样,甘愿一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