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实秀瞄了一眼这书册的封面。
这并不是如今大秦盛行的印刷书册,而是手写。从封面来看,书的时间稍稍有些长,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封面上“罗织经”三个字,让段实秀眉头微微一扬。
这三字原本是用朱砂所写,但是因为时间久了,所以有些褪色,看上去与干涸了的血一般。段实秀只看到这三个字,便隐隐觉得心中发麻,似乎是什么极不好的东西。
“段长史,你精通公文案牒之术,替我看看,这信上的字迹,与这书上的字迹是否相同。”赵和沉声道。
段实秀低头看了看信。
这信是写给霍峻的。
段实秀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同样伸头来望的郭英,按理说,昧彻是大宛派来与郭英联系的,有什么书信,也应该是写给郭英才对。
但现在看来,大宛不但与郭英有联系,也与霍峻有某种暗中勾连。
然后他再去仔细看信中字迹,看了十余字之后,便看到了一个“罗”字,却与那本《罗织经》上的“罗”字一般无二。
段实秀又仔细揣摩了一番,然后很肯定地对赵和道:“看情形,这本书与这封信,当是一人所作。”
赵和“呵”的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罗织经》的原作者乃是江充,后来落到了温舒手中,再辗转到了赵和手里。
这封信,则是大宛的某人让昧彻在特定情形之下转交给霍峻的。
江充。
那位挑唆烈武帝杀死自己的儿子和皇后,将无数人的血涂满咸阳街道的江充。
那位早就被认为死去,却又隐隐在许多重大事件中露出身影的江充。
那位改变了赵和命运的江充。
若说张衡在赵和命运的幕后推手之一,那么这个江充,就是赵和早年命运的决定者。
温舒曾奉烈武帝遗命追捕这个江充,但是一无所获。
赵和曾经去掘过此人的坟墓,却发现其坟墓已经被掘过数回。
赵和虽然不作声,但屋内众人,都感觉到似乎有一场风暴在赵和的胸膛之中酝酿,这场风暴,可比他方才对张衡的小小抱怨要大得多。
甚至让屋子里的气氛都变得极其压抑。
“从墨迹来看,写此信者应当是在半年之内所书,甚至时间更短。”此时尚能且敢说话的,唯有段实秀了。
“是啊,是啊,若是如此,也就是说,半年之内,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写此信者应当就在大宛……不过我们何必去猜呢,有人可以询问……把昧彻带过来吧,正好,也到了与他说话的时候了。”
赵和轻声说道,那名护卫却不敢有半点耽搁,转身小跑着就出了门去。
段实秀抿了一下嘴,略带忧忡地看着赵和。
赵和眯了眯眼:“段长史可是怕我因怒而动?”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段实秀道。
赵和点了点头:“有理,有理,兵法至理……长史对我有些太不信任了。”
“非是我的不信任大都护,而是大都护惯于做此惊人之举了。”段实秀眉头皱紧,沉声道:“我虽不知这封信的作者是谁,但从大都护的反应中看得出,大都护对见到他非常急迫,甚至更胜过见到我的老师吧。”
赵和这一次愣住了。
“如此急迫之下,若是那个昧彻确认,写信之人就在大宛,大都护是不是要抛下北州,孤身前往大宛,探查此人的下落?”段实秀又道。
赵和面色微微一变,这确实是他的一个打算。
“若真如此,大都护置北州于何地,置我们这些部下于何地?”段实秀追问道。
赵和默然不语,好一会儿之后,才一声叹息:“人生在世,多有身不由己之时,此前我总觉得这句话是推托之语,如今……不过,段长史,我也要反问一句,北州的安危,你们的希望,难道真的就只寄托于我一人之身么?”
这一下,轮到段实秀愣住了。
“北州是北州人保下的北州,若将希望寄于一人之身,那么此前为北州牺牲的数以万计的英烈,岂不是死得没有价值?你们这些支撑北州的骨干,即便不是独当一面之才,也是一时称职之选,若你们只把希望寄托于我身上,那你们的学识、才能又有何用呢?”赵和扬眉看着段实秀:“段长史,有的担子太过沉重,非一人可以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