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显然知道这是玩笑话,哈哈大笑着就坐下了。
等到老头儿坐下喝了一口水,才开口问道:“见着你们那位‘九千岁’了?我听闻他见了大衡皇帝已经不用跪了,果真是权倾朝野。”
裘安仁对自己的定位很准,他在读书人的眼中的确是个靠着生的好看,傍上了蔺太后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小白脸儿,嗯,还是个断子绝孙的阉人,那就更是骂两句也不为过的。果然就连这刚找过他的老头儿都微微露出一点嫌恶来:“见着了。”
虽然他只是不怎么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但是还是被那年轻的洋人看在眼中。这种神情一般是拍蚊子或者苍蝇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但是这大冷天的,哪里来的蚊子苍蝇,所以那就只能是嫌恶这件衣裳了。
只不过是见了一面,就觉得这衣裳不干净了。
若闻仿佛是觉得这种反应很有意思,便先没有说正事,忽闪着颜色浅浅的睫毛,问老头道:“先生觉得你们那位印公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老头应当是没想到若闻会问这种问题,很显然愣了一下,短暂思考过后才回答道:“他……很有手段,心也足够狠,只不过……”
若闻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向前倾:“只不过甚么?”
“不够沉得住气。”老头道,“大概是年轻气盛罢。比不上若闻你。”
若闻笑而不语。
“他但凡要是能收敛一点儿,多做做表面功夫,也不至于闹出那般人人喊打的局面。”老头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不过,这也算是好处罢,对我们来说。”
老头其实能猜出来裘安仁是个甚么心理,送进宫里来做内侍的男孩子,家里情况只怕不好,而这样的男孩子,生得美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罪过。
内书堂出身又怎么样,进了司礼监又怎么样,他还是文人提起来就看不起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那他只会更看重自己手上的权利,甚至——更喜欢去夸耀自己手上的权利。
若闻听了老头对裘安仁的评价,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生觉得,甚么时候咱们埋下的东西才能炸开。”
那老头眼见终于言及正事,不由地神色一凛:“不会太久了。广州港显然不能承担和番邦数量那样大的往来,况且如今民间根本办不下起帆令来。你也看到了,已经有第一群人忍不住了,既然有第一群,那就会有第二群。只怕是撑不过这个数儿……”
他默默地冲着若闻比划了几根手指。
若闻看着他比起来的手指,问道:“那你觉得,这群人能成事吗?”
老头摇了摇头:“如果按照兀良哈南下试探的结果来看,我认为不能。毕竟……咱们还没真正把大衡的脊梁骨打断。”他喝了一口茶润嗓子,“不过,按照你的想法,能成气候或是不能成气候,不都能达成咱们的目的就是了。”
要么青山埋忠骨,要么脊骨成佞臣。
而一个断了脊梁的国家,将是不堪一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