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此次,说了些我们这些小辈儿都不知道的陈年旧事,用情分拿住了话头。”余靖宁在灯下低着头,苦笑道,“他说,这是将这些年的情分耗完了。”
可不是吗,余知葳心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天天这么殚精竭虑地扛着,是个人都该寒心了。这么多年过去,心都快寒到冰窟窿里去了。能撑下来,还不就是靠着心里那点子为国为民的良知!
余知葳以前想过,要是自私一把,只为了余家,只为了余家这么些人,余璞不妨和京中的余靖宁里应外合,南下造反。京师疲软,为数不多还能领兵的蔺家人还在蜀中,赶不过来,就算能赶过来,那蔺家的小辈根本就不是能拿刀拿枪的模样。
但余家这父子俩,显然都不是只顾自己的人。
心就拳头那么大一点的地方,里头装着天下,就很难再装下自身了。
余知葳也知道,倘若余家反了,除了自家大概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外,与那个“天下大同”的理想所差甚远。
余家军南下造反,跟改封南昌虽说过程不同,但结果不会有太大差异——北方防线空虚,鞑子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南下。更何况,如今这般风云变幻之际,不止大衡,天下全都在争这个“天朝上国”的名号,这种时候闹内乱,动刀兵,岂不是让那些觊觎大衡的人有了可乘之机?更何况,造反本就会促成战乱,到时候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大衡子民就又一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到时各处民不聊生,朝堂动荡,根本就不是治世,这是祸国殃民,要开乱世之先河。
更何况,就算余家坐了龙庭,这天下也根本大同不了。
余知葳上辈子学的那点东西,全都用在考虑这些事情上了。
余家造反,那就是换了个皇帝而已,本质上还是皇帝独揽大权的封建王朝,根本改变不了甚么。大衡虽说如今取消轮班匠制,先前海禁也一直开着,手工工场遍布,贸易发达。但这只是个资本主义萌芽的阶段,生产力根本达不到能改变社会性质的地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若不是民间已经欣欣向荣,那哪怕是自上而下改良也不行。
太难了,多少有识之士劳心劳力了一辈子也追不出一个太平盛世。
安邦定国绝对不是动动嘴皮子或者能耍两杆枪的事儿。他们如今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也只能是极力去阻止大衡那群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做决策的人,别再倒行逆施了。
余知葳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辈之路,道阻且长啊。
她拨拉了两下头发,整理了一下心绪,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去见了高三奶奶一面,当时高三哥也在家。得了个消息,你这段时间一直忙碌,估计也不知道。”
余靖宁抬起头来看她。
“仪鸾司裁撤了。”余知葳拿着小银拔子,拨了拨忽明忽暗的灯火,“说是开销太大,因着辽东战事,要攒军费,说这仪鸾司太铺张了,就裁撤了。”
说到底,余靖宁还是仪鸾司出身的,听闻仪鸾司裁撤了,不免眉头一抽:“那原先仪鸾司那些人呢?”
“有的说是并入了南北镇抚司,有的……大概就只能自谋生路了。”余知葳按了按自己的头,苦笑了两声,“不知道今后,大衡还有没有大年初一长安街看皇爷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