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楼主先前在茶座发声，震慑群雄，而后又大宴四方，一展慷慨，不得不说，的确是手段高，且精妙！”</p>
狄纬泰已经结束了和欧雅明的谈话。</p>
至于两人最终究竟是笑逐颜开，还是不欢而散没有人知道。</p>
但至少从面色上看，狄纬泰还是比较轻松的。</p>
虽然狄纬泰一贯老成持重，喜怒不行于色，但是这种欢喜的感觉还是能从他的身上的每一处毛孔中渗透出来，飘散在空气中，再传递给旁人去感知。</p>
萧锦侃此刻在他的屋中，他感知到了这种欢喜。</p>
但是既然狄纬泰不说，他也就不问，只是客套的夸奖了一句狄纬泰的手段。</p>
这还用的着他说？</p>
若是狄纬泰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那么他也不配被人尊称一声狄楼主了。</p>
但萧锦侃还是说了，而且说得非常认真，让人不知是何意。</p>
奇怪的是狄纬泰也听了，而且听得非常认真。</p>
甚至他还认真的思考了萧锦侃的话中是否有别的意思。</p>
但很显然，恭维就是恭维，并没有其他。</p>
“别人来你吃饭的地方，你总不能让别人看着你吃饭，总得分出些让大家一起吃才好。”</p>
狄纬泰说道。</p>
如此一句大白话，很难想象是从狄纬泰这张文绉绉的嘴里说出来的。</p>
但他就是如此说了。</p>
不过他没有说错。</p>
人总是要吃饭的。</p>
不但要吃饭，还要睡觉。</p>
但若是吃不饱饭，那也会饿的睡不着觉。</p>
所以人间百事，饿字当头，吃饭第一。</p>
不过你可曾见过街边的乞丐把自己破碗中要到的半块馒头分给旁人？还不都是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张嘴就能吞进肚中缓解饥饿。</p>
狄纬泰能把自己的饭分给别人，是因为他不止这一碗饭，也不止这一个碗。</p>
看似大方，实则是他根本不缺。</p>
人在没有危机的时候，总能很善良。</p>
一旦遇到了危机，往往都会变得凶恶而自私。</p>
所以很多善良其实不用刻意去报答，很可能只是举手之劳或是一时兴起。</p>
凶恶和自私也不要过于埋怨，活这一辈子谁还没个困顿的时候？待他渡过了难关，不一定就不会再度善良起来。</p>
不过狄纬泰并不是个一味享受安逸的人。</p>
在九族并立的时代，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已经让他养成了一种习惯。</p>
或者说是直觉。</p>
一种能够发现危险的直觉。</p>
就好像某种昆虫即便没看到天敌，也会感知到天敌的存在，浑身的纤毛都会立起来似的。</p>
狄纬泰不是昆虫，他是人。</p>
不像昆虫那般弱小，只能等待天赐的机会来躲过一劫。</p>
人可以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p>
“狄楼主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来，就能有饭吃？”</p>
萧锦侃问道。</p>
他的怀中抱着一坛酒。</p>
正是他那夜与刘睿影没有喝完的‘万家密酿’。</p>
他知道狄纬泰不喜饮酒，但是他喜欢。</p>
说起来，也没有几个人敢在狄纬泰面前如此自如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p>
虽然狄纬泰并不严肃，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和规矩。</p>
但不敢就是不敢，没来由的威压总是沉沉的挂在每个人的心间。</p>
“那还要看是谁，吃什么。博古楼不做慈善，我也不是散财童子。”</p>
狄纬泰把自己喝茶的杯子推向了萧锦侃，示意给自己也倒一杯。</p>
“所以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都是看人下菜碟的。”</p>
萧锦侃给狄纬泰到了一杯，却没有给自己倒。</p>
而是放下坛子，用手撑着脸，看向窗外，感慨了一句。</p>
虽然他已看不见，或许只是想侧过头去。</p>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狄纬泰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脸上。</p>
这种感觉让萧锦侃很不舒服。</p>
所以他想转头躲开。</p>
“难道你不是？”</p>
狄纬泰闻了闻这酒。</p>
鼻尖处传来一股复杂纠结的香气。</p>
并不难闻，但就是让人有种纠缠不清之感。</p>
“我不是，因为我没有菜碟，何况我也看不见人。”</p>
萧锦侃转过头来笑着说道。</p>
“这就是你一直珍藏起来等着和刘睿影共饮的好酒？”</p>
狄纬泰问道。</p>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p>
萧锦侃问道。</p>
“我不懂酒。”</p>
狄纬泰摇了摇头，举杯一饮而尽后微微的叹了口气。</p>
虽然人在喝完酒之后通常都会叹一声气，但是这一声叹气，却不是为了叹出酒气而回味那么简单。</p>
‘万家密酿’很烈，但是狄纬泰是能喝‘诗仙酒’都面不改色的人，又怎么会因此而叹气？</p>
萧锦侃知道狄纬泰心中有事，并且有话想说。</p>
但可惜，他并不是那位能让狄纬泰一吐真情的人。</p>
所以狄纬泰只能微微的叹气，以此来不断消化心中的郁结。</p>
“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你为何不帮帮他？”</p>
狄纬泰问道。</p>
“个人自有定数，我能帮他一次，却不能帮他一辈子。自己闯过去不是更好？”</p>
萧锦侃说道。</p>
“看来你已经知道他能闯过去了。”</p>
狄纬泰说道。</p>
“不，我不知道。”</p>
萧锦侃摇了摇头说道。</p>
“那你为何就敢断言他能闯过去？要知道，那位女子可不是易于之辈！”</p>
狄纬泰说道。</p>
“毕竟我们是朋友，谁能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好？所以我只是希望他能够闯过去。”</p>
萧锦侃说道。</p>
“而且，他的命数很久，现在还远没有到头。”</p>
萧锦侃终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p>
“看来你还是算了。”</p>
狄纬泰说道。</p>
“算的很早。你也知道这天机大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我能算准你三天，甚至三十年，但是三十年后零一天会怎么样，没人能知道。而且我算的是这三十年中都按部就班的情况，一些突发的变故总是能改变很多，哪怕是一次醉酒都能亡国，难道不是吗？”</p>
萧锦侃说道。</p>
狄纬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p>
虽然萧锦侃看不见他点头。</p>
但是狄纬泰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做一个瞎子。</p>
只觉得他是不喜欢看着人说话罢了，毕竟每个人都有些癖好，这个癖好也不算什么恶劣的事。</p>
“只是你实在不该引得这女人来。”</p>
萧锦侃说道。</p>
“我引了她来，却是也让张羽书留了下来，难道不是做了件好事？”</p>
狄纬泰说道。</p>
“那双鞋垫是怎么跑去刘睿影那里的？”</p>
萧锦侃问道。</p>
“我不知道。这件事也出乎了我的意料。”</p>
狄纬泰说道。</p>
“所以你不去管？反而让我管？”</p>
萧锦侃问道。</p>
“我没法去管。她与张羽书之间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一个执念如此的人，能怎么管？”</p>
狄纬泰说道。</p>
“你可以直接告诉张羽书她在这里，让张羽书来管。”</p>
萧锦侃说道。</p>
“他俩想必已经见过面了。我本以为张羽书会直接跑掉的，看来这些年他确实也放下了很多东西。”</p>
狄纬泰笑着说道。</p>
“没有跑掉未必是真放下，或许只是假装坚强。”</p>
萧锦侃说道。</p>
他的手却突然紧紧的抓住了酒杯，手上青筋暴起。</p>
因为他用心眼看到，刘睿影的脸被划破了。</p>
刘睿影虽然重新拾起了剑，又与老婆婆调换了位置，本该是辗转腾挪更加便利。</p>
况且他用剑，老婆婆用针，兵刃上已然占了上风。</p>
可是老婆婆的篮子中却突然射出了几道金线，将刘睿影的双臂束缚住，而后一针飞出，直指眉心。</p>
刘睿影双手不能自如，看到来袭的飞针，只能拼了命的把手腕往回勾。</p>
想要用剑身挡住飞针。</p>
好在，总算是用剑尖的嘴末端挡住了。</p>
没有让这飞针直插眉心。</p>
但是他挡的并不完美。</p>
针尖太小了。</p>
剑尖也不大。</p>
所以飞针碰到剑尖之后虽然被阻挡住没有插入刘睿影的眉心，但是却朝着一旁变向飞去，把刘睿影的左侧脸颊划出了一道血痕。</p>
老婆婆眼看一击不成，便收了针。</p>
不过她没有撤线，而是又从篮子里飚射而出数道，像是要把刘睿影捆成个粽子！</p>
“既然如此在意，还不如直接出手。”</p>
狄纬泰看到萧锦侃紧绷的手说道。</p>
“不必。”</p>
萧锦侃说道。</p>
手却微微放松。</p>
“这一下去，刘睿影定然被捆个结实。到时候就像是一张被固定好的白布，任她随意刺绣。”</p>
狄纬泰说道。</p>
言语中露出些许激将，似是极度渴望萧锦侃出手一样。</p>
“不必。”</p>
萧锦侃放松了紧绷的手，慢悠悠的给自己又填了一杯酒说道。</p>
“为何？”</p>
狄纬泰问道。</p>
他用清水涮了涮茶杯。</p>
因为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复杂纠结的味道。</p>
“因为她并不想杀了刘睿影。”</p>
萧锦侃说道。</p>
“出手如此狠毒，难道还不是想置他于死地？”</p>
狄纬泰问道。</p>
“我看的很仔细。虽然先前刘睿影的双臂已经被他的墨金断魂线缠住，但是却给他的右臂留下了足够的活动空间。不然以她的本事，就算不用这墨金断魂线，只凭借手里的一根银星针，难道就不能一击扎死刘睿影？”</p>
萧锦侃说道。</p>
“既然不想杀人，那又为何要如此打来打去？”</p>
狄纬泰摇了摇头。</p>
显然是他并不赞同萧锦侃的说法。</p>
“因为她在报复。”</p>
萧锦侃说道。</p>
“报复？她与刘睿影素不相识，无仇无怨，何谈报复？”</p>
狄纬泰问道。</p>
“报复这个词一出口我就后悔了。”</p>
萧锦侃说道。</p>
“你也有后悔的时候？你怕是全天下最没资格后悔的几个人之一。”</p>
狄纬泰笑着说道。</p>
“我也是人，当然会后悔了。比如我就后悔当初在查缉司时为什么没有教会刘睿影喝酒。”</p>
萧锦侃说道。</p>
“他现在已经自学成材了。”</p>
狄纬泰说道。</p>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对这事后悔的已经不多。但喝酒还是越早越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