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雪的一番言语,就好似一股子冰水,透入了杜雨桐灼热的肺腑,让杜雨桐骤然得了几分清凉舒坦。她想过别人会疑谁,最会疑的当然是阿滢。而如今,一切如她所料,韦雪就蹦出来疑人了。
阿滢哼了一声:“你少胡说了,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弄的。方才我与你下棋,你还输给我了,如今却赖在我身上。”
“你是之后才跑来和我下棋,谁知道你以前做了什么。你没教养,可不是说你礼数不周,而是心太坏。我要告皇后娘娘,你这样子使坏。我还要跟阿母说,跟大哥说,总之,都是你不好。”韦雪愤愤。
“似你这般夯货,跟谁告状也没有用。除了自己出乖露丑,一点用都没有。”
阿滢伸手,一按桌面,手指染上了墨汁。
“喏,这墨汁还没干透,定是才弄没多久,我跟你下棋好半天,怎会是我。韦雪啊韦雪,你告阿母,告韦郎就罢了,要是去告皇后娘娘,那就是欺君之罪。”
韦雪为之语塞。
本来其他女郎也有点疑阿滢的,她们就算不像韦雪那般说出口,心里多少也有些怀疑。
不过阿滢这么一说,她们也就打消怀疑,反而人人自危,生怕别人疑了自己。
杜雨桐也没想到这一出,她也忽略墨水干湿,竟微微生惧。
不会的,阿滢不会猜出自己自导自演。
不可能!她微微湿润的掌心,死死的捏紧了手帕子。
一时在场的气氛,竟微微有些尴尬。
韦雪盯着阿滢手里五彩络子系住的玉坠子,又恼又急,也顾不得杜雨桐了。
“别的彩头也还罢了,你将这彩坠子还和我,不然我跟阿兄说。”
韦雪一向在阿滢面前趾高气昂,如今倒难得略略放软身段,心里自然觉得万分委屈。
“这,这是我生日时候,阿兄给我的。我跟他说,他,他虽然不会责备你,可是定然觉得你小气,又不贤惠,对你没好印象。你若还我,我便,便饶了你。”
韦雪一张口,就将韦玄搬出来。
这彩坠确实是韦玄给她的,甚是宝贝。
阿滢甜甜一笑:“好啊,我还给你,免得韦郎觉得我小气。”
韦雪大喜,以为阿滢总归还是服软了。她心忖,这个女人必定还是想要嫁入韦家的,自然也得讨好自己这个小姑子。嘿,自己总是在阿滢手下吃亏,以后得改变策略,对她稍稍好些,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折腾阿滢。
谁料阿滢提起彩坠子,还没等韦雪接住,阿滢就手一松,那坠子落在了地上,顿时也是四分五裂了。
韦雪一时猝不及防,竟眼睁睁看着如此,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滢极没诚意的说道:“哎呦,我一时手滑,对不住了。”
她也不客气,一脚狠狠的踩下去,将碎片踩个粉碎。
韦雪眼珠里浮起了泪水:“你赔我!我,我要告诉阿兄。”
“你输我当彩头,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赔你?我要告诉韦郎,你下棋,拿他赠你的坠子赌,半点没将他放在心上。”
阿滢嗓音凉凉,可一点儿都不客气:“我才要告韦郎,你人前冤枉我,要毁我名声,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告我,想要我的命。你蛇蝎心肠,不过我比较大方,这也能原谅你,不和你计较了。只因为,我已然不生气了。”
她缓缓抬起了纤足,足下是彩坠残骸,可谓尸骨无存。
别人盯着阿滢想,你都这样子折腾韦雪了,当然不会生气咯。
韦雪自然气炸了,正在这时,她目光触及一道熟悉的身影。
韦雪不觉抓住了灵雨的衣袖,好似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灵大人,阿滢实是太可恶了,真是过分之极。她岂可如此行事,将雨桐的东西砸个粉碎,这般欺辱!”
她就是故意这么说,就为了出一口恶气。
兰皇后就是让灵雨来管束她们的,灵雨身为女官,可是会武功!
她气疯了,就是要咬阿滢。
灵雨面色一变,这才注意到几上一片狼藉。
她探寻目光落在了杜雨桐身上,杜雨桐顿时做出泫然欲泣之色,甚是难受的模样。
杜雨桐言语凄然:“别的也还罢了,就是那本青藤卷古籍,却也是极可惜——”
看着被毁得一塌糊涂的青藤卷,灵雨也不觉心口滴血。
自然不会是杜雨桐,杜雨桐甚是爱惜,是这些女子中最仔细小心的一个。
灵雨不善的目光,顿时也不觉落在阿滢身上,竟似信了。
“谢娥,岂可如此无状。”
她自然认定韦雪亲眼见着,且阿滢手指还有墨痕,自然是当众冲突。
更要紧的是,她早便不喜欢阿滢,只觉她轻浮无行,善妒心狠。
阿滢只觉得好笑,红唇轻启,冉冉一笑:“灵姊姊,你别生气,这样子事,可和我没关系。”
她甜美的笑容,落入了灵雨眼中,只平添几许烦躁郁闷,更是不喜。如此娇媚,大约经常在男人面前使,以为必定有效,所以自以为万试万灵。以为自己自持娇美,便什么都能随心所欲,这样子欺辱人?
这套对付男人的手腕,于她而言,是行不通!
韦雪纵然刁蛮,可也称自己一声灵大人。
可阿滢故作亲呢,一口一个灵姊姊,全无尊重。
“若不与你有关,还能与谁有关?这里又有谁与你一般天生好嫉,生性轻浮?”
灵雨脸上忿色不觉越浓。
她对阿滢评价甚重,在场气氛为止一僵。
阿滢脸色更不觉变了变。
“如此古籍,珍贵无比,你竟弄坏,可知是犯下何等罪过!此举,更是践踏前人心血,你所犯罪过,已然不知如何形容。”
灵雨声声呵斥,句句指责,面颊也不觉泛起了一抹红晕。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此等女子,人生最要紧的,大约便是争风吃醋。
至于古籍之珍贵,皇后娘娘修书苦心,约束贵女品德的用意,她只怕没丝毫在乎。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轻狂浅薄之人。
如此村妇一般的人物,却混迹于这些高贵的贵女之间,平白玷污了这些娇客的珍贵。
灵雨眼底的鄙夷之色,竟是掩都掩不住。
阿滢唇瓣本来带着甜美的笑容,纵然韦雪胡说,她也没多生气的。
可触及灵雨那样子鄙夷的目光,阿滢脸上笑容仍在,只不过笑容却平添几许危险。
“灵大人凭什么咬死是我,我一向不做这样子无聊的事。”
阿滢轻轻的抬起了下巴。
她若恨透的这个人,才不会将文房四宝偷偷摔个稀巴烂,而是会将这个人摔得稀巴烂。
韦雪趁此机会,添油加醋:“你怎么不会做无聊事,阿兄给我的彩坠子。”
阿滢冷笑:“我当着你面不小心摔碎的,几时偷偷摸摸。你是韦郎的妹妹,我都,都是跟你讲道理。”
言下之意,连韦雪她都敢得罪,更不必对杜雨桐偷偷摸摸。
韦雪咬住红艳艳的唇瓣,一时气结,想着拿什么说辞反驳阿滢。
灵雨反而言语森森,透出了冷冰冰的凉意:“若不是你,还能有谁,你能指出谁?”
这样子的话,是灵雨说第二次。
心里鄙夷之态,已然是展露无遗。
阿滢心里冷笑,灵雨话儿里面意思,大约除了自己,这儿每一个姑娘,都是单纯可爱美丽高贵的。
就她一个坏胚子,还是坏透了那种。
“我能指出谁?灵大人言下之意,但凡谁做了什么坏事情,便要我指出是谁,不然就算在我头上。”
灵雨全然不为所动,在灵雨瞧来,这便是因阿滢伶牙利齿,善于辩解。
阿滢手指上都还有墨水污痕!她可不知道刚才阿滢解释墨迹未干时候沾的,只当阿滢睁着眼说瞎话。
她不屑跟阿滢吵,只固执认定自己所见真实。
“你虽然无理取闹,可我性儿好,一向不和人计较。灵大人若要我自证清白,我能者多劳,自证就是。这弄坏东西的,不是别人,就是杜雨桐。”
阿滢言笑盈盈,眼里不觉透出锋锐。
杜雨桐背后一凉,心下顿惊,脸上却浮起万般委屈,楚楚可怜!
众人听到阿滢的话,心思各异,却不觉想:杜雨桐,怎么可能?
杜雨桐面颊万般委屈,心里却发狠,是呀,如何可能?她是最规矩一个!
不待她开口,自有人开口,灵雨不觉道:“如何可能,她是最规矩一个!”
“是,就她最守规矩,所以时常留下来抄写整理,不就为了博取娘娘欢心。刚才我和韦雪下棋,别人都在,可偏她不在。杜雨桐,你无妨说说,为何换了一身衣衫?你之前,穿的可不是这一件衫儿。”
杜雨桐一惊,下意识咬紧了红润的唇瓣,齿间不觉透出了几许酸意。
她咬得极紧,似唇齿间也平添了几许血腥味儿。
这野丫头眼珠子居然这么尖,她早知道这野丫头不好招惹。
杜雨桐是善于作伪的,她一贯喜爱将自己的一些不是,不动声色嫁祸在别人身上,而仍维护自己一番体面。
她也极善利用人,以温和善良的面孔博得别人好感,不动声色往上爬。
这些事儿,她原本也是轻车驾熟,她绝没想到真能刺破自己那完美画皮。
可如今,杜雨桐的手掌心,不觉浮起了一层汗水。
可是,可是自己不能慌,她只能可怜、委屈,期期艾艾:“我没有,你,你冤枉我——”
她似被阿滢逼得要哭出来。
“只怕是你不小心,弄脏了书,怕在皇后面前损及你形象,故而干脆将书给毁了去,连别的也都砸碎了,然后闹出一副被人欺辱模样。”
阿滢的话,句句惊心!
杜雨桐只觉得阿滢那双眼珠子好似毒蛇似的,刺得自己心口发疼,更似听到了自己个儿心一阵子的砰砰乱跳。
她一阵子的头晕目眩,甚是不舒服!
她早知道阿滢不好惹,她原本也没打算去惹,可就一时忽而出了事,所以鬼迷心窍。是韦雪闹,是韦雪不知分寸!
她只觉得阿滢仿佛当众扒去自己衣衫,让她万分的狼狈。
杜雨桐甚至感觉到周围充满猜疑的目光,别的女孩子,定然也疑上了自己了。
“不若,去搜一搜,说不准还能搜出那件沾了墨水的脏衣。说不准,有人慌里慌张,还没扔呢。”
一个不字,都已经蹦道了杜雨桐的唇边,也硬生生憋回去。
她还未曾扔下换下去的衣衫,毕竟她对自己笃定的。
因她一向乖顺,谁又会疑在了自己身上,搜她东西。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心毒,对她这样子的狠?
杜雨桐不觉眼眶发涩,一瞬间竟然淌落下泪水。她惯于作伪,泪水自然也是说来就来。故而杜雨桐眼底淌落的泪水,未必便是真心的。可此刻,她却真怕了,眼底泪水竟有几分的货真价实!
“你住口,谢娥,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如此言语,争这口舌之利。”
灵雨脸色一扳,不觉透出了几许寒意。
她冷冰冰愤怒言语,竟似一泓清泉,滋润了杜雨桐本来已然干涸绝望的心田,让杜雨桐平添了几许惊喜!此刻在杜雨桐心里,灵雨这些话,宛如杨枝甘露。
便算是阿滢,此刻一颗心也不觉怔怔。
这个灵雨,脑子有问题吧!
阿滢简直要抓狂,唇瓣轻轻一翘:“要不然,你去搜搜,要没有,我便是人头落地,我也肯。”
本来阿滢还没十分笃定的,可她察言观色,内心已然肯定九成。
杜雨桐这个女人,明显是心虚了。
“查什么?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灵雨眉头一皱,对阿滢的话置若罔闻。
于灵雨而言,阿滢根本是无理取闹,她不陪这野丫头过家家。
阿滢不肯罢休,还欲言语,却见灵雨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玉尺子,然后抓住了阿滢的手腕。
啪啪两下,灵雨毫不客气,用玉池打了阿滢手掌两下。
一股子疼痛,顿时泛起在阿滢手掌心!
灵雨打得很有技巧,不会真损伤筋骨,可是会痛。
这块玉尺是兰皇后所赐,可打不听话的贵女。当然话是这样子说,灵雨也不会真这样子做。毕竟人家是娇客,家里也很恩宠,轻易不可较真。如今,灵雨觉得是阿滢逼自己的。
阿滢太不听话了,如今连错都不认,还这样子随口污蔑别人。
杜雨桐已然十分可怜,阿滢还毁去古籍,这样子桀骜不驯,她终于容不得阿滢。
她自认问心无愧!
阿滢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爪子,不可置信的瞪着灵雨。
灵雨自认问心无愧,这样子和阿滢对视,一双眸子不觉坦然。
她知道阿滢有打人的经历,可最好不要在自己面前闹。
只因为,自己可不是崔冰柔,论武功,阿滢可比自己差太多。
这样子的女孩子,在灵雨眼里,都是柔弱不堪了。
就算阿滢给裴楠铉告状——
又或者给韦玄告状,阿滢给再多的男人告状,她也得管。
告状也没有用!
灵雨脸颊流转了一缕倔强。
阿滢万般委屈的朝着自己已然微微红肿的手掌心吹了一口气,甚是恼怒!
“你,你疯了,你居然打我?”
虽然她很多次做了坏事装乖巧,可这次自己是冤枉的。
灵雨瞪了她一眼,做凶狠状。
虽未说话,可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要是阿滢再不听话,再说些不中听的话,阿滢还得要挨板子。
“今日谢娥,罚抄写女则,我自会瞧着你抄完。”
灵雨面色冷冰冰的,如此言语。
一旁的韦雪却不觉乐开乐花,甚是欢喜。老天有眼,这女人也有今天。
不过,她话是那么说,阿滢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其实韦雪倒并不觉得是阿滢报复乐。
韦雪忍不住盯了杜雨桐一眼,心忖杜雨桐倒是挺会装,平时倒是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