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自知之明,她没脸来元郡,更不该奢望真能攀上韦家婚事,盼望飞上枝头当凤凰。
是,她若要脸,此刻已然不会在这里。
早就回韦家,说她自惭形秽,齐大非偶,不敢高攀。
如今不是为难自家哥哥吗?若说退婚,别人传来传去,还传成韦家不守信诺,抛弃谢家孤女。
韦雪死死的咬紧了唇瓣,渐渐不觉双颊浮起了红晕,甚至眼底流转恼色。
她蓦然抬头,不觉恨声:“谢娥,你还真痴心妄想,想嫁入韦家?”
一时周围为之一静。
韦雪不喜欢阿滢,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没想到,韦雪居然会这样儿说。
毕竟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韦雪甚至不是当事人,只是韦玄的妹妹罢了。
再如何,这样子的事儿,似也论不得韦雪说话。
韦雪何尝不明白,可她心里甚至有些发狠——
骂几句,说不准这不要脸的女人就挨不住了,就不敢再进韦家的门。
“你不知羞耻,为何这样子没有自知之明?我家兄长事堂前明珠,你便是那地上石子。你,你非逼得兄长娶了你——”
以言语为刀,拿韦家名声要挟,不知廉耻,硬要嫁过来。
无耻,这个女人太无耻了!
韦雪蓦然眼眶一红,甚是恼怒。
阿滢正欲开口,耳边却听到了一道男人沉稳嗓音:“阿雪,别胡说了。”
若是别人,只怕劝不住韦雪,可来的正是韦玄。
韦雪看着韦玄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自己,也不知这一双黑眸之中是否有责备之意。
他可怨怪自己越俎代庖,言语无状,行事粗鄙,天真幼稚有损他名声?
可自己也是一心为了他好,都是一心为了他——
韦雪眼眶红润,内心浮起了无尽酸涩!
她羞恼交加,一捂面容,尖叫一声,就转身便跑。
韦玄也不去追她,反而温声对阿滢说道:“阿娥若不认得路,我送送你。”
其实纵然阿滢第一次到皇宫,也有宫娥在一边侍候,不至于认不得路。
韦玄这样子说,无非也是表明姿态。
云汉风气不似前朝,男女之间也不至于防得滴水不漏,平时游猎、宴会,也不必刻意避忌。至于阿滢和韦玄,本来就有婚约在身,见面说说话,更没什么打紧。
阿滢也想知晓这沉默寡言木头一般的韦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故而面露娇羞,轻轻的点点头。
一旁那些女孩子,可算是瞧清楚了。
韦雪不甘心,可韦玄却是认的。
其实人都接回来了,不认能怎么样,难道还当真让韦家背负那等背信弃义的名声。
有人倒不觉羡慕起阿滢起来,只觉得她好福气。
阿滢和韦玄并肩而走,韦玄闷闷的不爱说话,阿滢也不以为意。
“韦郎君,你就没什么话儿,想要和我说说?”
阿滢蓦然侧过头,笑语盈盈。
韦玄呆了呆,眼前的阿滢,虽似不及裴敏、乐阳公主那般拥有世间绝色,却也标志秀美,楚楚可人。且今年阿滢才十五岁,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青春活力,一双眸子闪烁元郡贵女绝不会有的灵动妩媚。
她当然有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
韦玄也不觉多看两眼。
“我虽不喜欢你,可总归会待你好的。”
韦玄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目光。
阿滢噗嗤笑出声:“你说话,便一直都是这样子硬邦邦的?”
韦玄一愕,慢慢扭过头去:“抱歉。”
略顿了顿,他方才说到:“除了族中姐妹,我很少跟女子说话的。就算是家里的姐妹,其实我也不知晓跟她们说些什么。阿娥,我说话要是得罪你了,你别放在心上。”
阿滢摇摇头:“你说会对我好,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韦玄心忖,反正你也不太喜欢我。他是个聪明的男人,就算不怎么跟女人相处,可又不笨。阿滢若真心喜欢自己,一个女人,对着心上人,总归想露出自己最好一面。再刻薄尖酸的女子,也会假意自己温良贤淑。至少,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对崔清元冷嘲热讽的。可他确实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面的男人,更不会去质问阿滢。
他想,这个女孩子是太傲气,还是心有所属?
阿滢不明白他,他也不明白阿滢。
耳边听着阿滢清清脆脆的说到:“能嫁给元郡最出色的少年儿郎,我只觉得自己很有福气。只是有时候,怕自己福气不够,又怕别人笑话我,韦公子,你可别见怪。”
阿滢本来嘴甜,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随便说。反正,本也不要钱。
如今,阿滢更一副自惭形秽,原是我配不上你的样儿。
然而这么一句阿滢自觉并不如何高明的奉承话,却让韦玄面色微微有些异样。
那本来近乎完美的沉稳面容,此刻竟不觉生出了一缕裂痕。
韦玄目光灼灼,不觉缓缓低语:“我,自然称不上,又哪儿能说得上,说得上元郡最出色。要说最出色,我瞧,应当,应当是元郡裴少。他,他也救过你,确实少年英姿,极是,非凡。”
这么说着,韦玄不觉缓缓的抿紧了唇瓣。
“他?他虽救过我,我自然感激他的恩德,可哪里及得上韦郎君。”
阿滢眼珠子都不眨一下,毫不客气就踩踩红毛狐狸。
她察言观色,才不会顺着韦玄的话,称赞裴楠铉。
男人,嘿嘿,男人就是天底下最虚伪虚荣的生物。
“他还只是个孩子,恣意妄为,不会负责任。不像韦郎君,已经是成熟男儿,让人觉得安心可靠。值得,嘤,让人托付终身。”
阿滢一边说,一边红了红脸。
她心知拍马屁也不能乱拍,要言之有物。
就算要说韦郎比裴郎好,好在哪里,也不能乱说。
阿滢言之有物,配上她红红的脸蛋,更显得真心实意。
可她心里想的是,别看韦玄闷不吭声,其实胜负之心颇浓,看来心里还想跟裴楠铉别个高低。
韦玄似没听到阿滢的嘤嘤,一瞬间,双眸不觉涌动了几许复杂。
裴楠铉就好似规矩的元郡一场异数,明明性子怪诞,桀骜不驯,又当众说出那般没分寸的言语。换作旁人,定然早被世俗鄙弃。就算他家世不俗,不至于受罚,可总归该是不好之处。可别人偏说他真性情,为人坦诚,在元郡人缘极佳。反而自己,心思重,事事求完美,却总被人说心思重。仿佛一个人努力守规矩,反而错了似的。
不过就算如此,他自认自己也不会输。
裴楠铉年少轻狂是恣意,待岁数大些,这些所谓任性,便没那般讨喜。且看裴楠铉性情,大约也不会改了。
阿滢的话他听到了,不过韦玄并没有给出你说得真的很对之类的回应。
韦玄发了会儿呆,才看着阿滢。
“有时心有不甘,可满身尖锐,只会伤了自己,何必如此自苦。过刚易折,阿娥,不必将自己闹得遍体鳞伤。”
韦玄嗓音不觉添了几许温和。
阿滢一脸感动,流露出自怜自伤,以及小心翼翼的神态。
哎呦,她倒没觉得多辛苦,反而竟似乐在其中。
这人从娘胎里面爬出来,都需要跟人争。要不跟人争,不如不要活了。
“我,我也只求有个人能待我好,使我不至于受苦。”
阿滢嗓音平添几许酸涩,柔柔弱弱。
不过韦郎君的话,听听就罢了,他至多一时兴起,来了点情绪。
就如刚才阿滢心里想的时候,好听的话随便说说,也不要钱。
阿滢心思多,也没那么容易相信人。
其实她认真想过,要不要抓住韦玄,最后还是选择不要。一个人不能同时有两个目标,嫁入韦家跟自己报仇是有冲突的。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算心硬如阿滢,如果有安逸的日子可以过,未必会如此决绝。她不想减少自己的复仇之心。
不知不觉,便到了兰皇后的坤宁宫了,韦玄也没继续陪她。
阿滢等几个女孩子在偏殿等候,韦雪也在。
韦雪似补了些粉,却仍然掩不住眼眶发红,刚才分明是哭了一场。
看到阿滢进来,韦雪不觉狠狠的瞪了阿滢一眼,甚是恼怒。
韦雪手掌,死死的捏紧自己手帕,一阵子的恼怒。
自己在家,也是娇宠,甚是爱惜。
可没曾想,如今大哥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让自己住口,倒弄得自己像外人了。
自己还不是为了大哥好,怜他处处守规矩,以家族为重,受尽委屈。
韦雪心里,自然不会当真怪自家大哥,反而怨怪阿滢。
说来说去,本来便是阿滢的错。
韦雪唇瓣轻轻翘起,嗓音也是极尖酸:“说来皇后娘娘招我等进宫,加以教导,自然是为了咱们好。元郡贵女,当有尊贵的气度。可有的人,不过是瓦砾,却充珍宝。她虽然姓谢,可自幼长在边郡,没被谢家富贵气象熏陶,更未曾受世家底蕴教化。这样子的性情,和寻常商女有何区别?谢娥,听说你从边郡来,和商女交好,说话能说到一块儿去,是不是?我只担心有人要是进了韦家门,让韦家都成为笑话。”
韦雪一张口,便冷嘲热讽。
其实她倒也不指望阿滢知难而退了,在韦雪瞧来,这个女人根本不要脸。既然不要脸,又怎会因为脸上挂不住,便黯然退却?有的人,注定也便是死皮赖脸了。
此刻韦雪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发泄内心愤怒。
她自然知晓自己是有些失态的,可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眼前仿佛浮起了韦玄英俊的脸蛋,隐忍的神气,心口就仿佛被什么扎了似的,甚是难受。
想要进韦家,就得受委屈!
旁人看到了眼里,也不觉生出了几分感慨。
这阿滢性情虽然泼辣,不过大概会忍下来。毕竟韦雪不同别人,是韦郎君的亲妹妹,在家也是颇为受宠。据说刚才韦玄已然对阿滢示好,她入韦家门有望,这小小的委屈,自然合该受着。
不但别人这样想,韦雪也是如此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