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到小鼠……想到惨死的小鼠,小洋子的眼中又是一片模糊。
屋里燃了一盏汪汪的油灯,光影打在墙上,模模糊糊的。
就像他现在的心情,激动中又有一点对于前路的迷茫与模糊。
汪首领看着他眼中渐渐起了水雾,知道这将近一年来,他委实是把这孩子磋磨惨了。
他面色尴尬,心下不由得更加惴惴。
见小洋子站起身,汪首领立即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口中喷着鼻烟的臭气,一边点头,一边把小洋子的肩头往下压,大声道:“坐!坐!”
他转头对旁边姓郭的副首领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副首领会意,立即便从腰上解下一只小儿巴掌大小的福字花纹暗绿色钱袋,麻溜地递给汪首领。
汪首领一把夺了过来,双手递过去给小洋子,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洋子哥哥您福大量大,前途不可限量,就别记着小人过了,这银钱是在下孝敬您的!”
小洋子没伸手。
他不伸手,汪首领就慌了。
他对着上面,向来是口舌甜如蜜,一套马屁功夫,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但对着这个沉默的少年,汪首领忽然就有一种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尴尬感。
这个少年,看似沉郁不言,冷戾木讷,却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起,攀上了如今宫里的第一大红人——吉贵人。
他也是命好!一攀一个准儿。
谁能想到海贵人倒了台,失了势,他居然还能硬生生攀上景阳宫里另一位主子呢?
别看吉贵人眼下只是贵人,就凭着皇上如今对她的这份热乎劲儿,有个一儿半女是迟早的事儿。
皇上不是贪恋风月的人,登基以后,后宫亦是不多,好不容易有个能放在心尖上的人。
人少好出头。
汪首领想到这儿,就不由得在心里惧怕起来——吉贵人能开口要这孩子,就说明这孩子不是一般地讨吉贵人的喜欢,若是他到了景阳宫,在吉贵人面前陈情诉苦,吉贵人再在皇上耳朵旁边吹吹风……
汪首领简直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心里一慌,几乎快站不住脚,双手捧着那只荷包,腰弯得极低,手举得高高的,正要寻思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手中一轻。
是小洋子接了过去。
他接了,汪首领心里就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洋子掂也不掂掂那银钱,只是干脆地揣进了怀里,然后,他平静地瞧着汪首领,语气生硬地从嘴唇里蹦出几个字来:“汪公公,我们以后,两不相欠。”
汪首领吁出一口气来,送佛送神送恶煞一般地,把小洋子送出了门。
景阳宫那儿,吉灵怕小洋子走的时候又被人为难,早就让了小芬子来接人了。
眼见着小芬子领着小洋子走了,两个小太监,都是十几岁,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汪首领瞧着小芬子背影,远远地在拐角转了个弯儿,终于在他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他用力关上门,转过身来,胳膊搭在窗户边沿上,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恶狠狠挤出一句来:“我呸!”
……
景阳宫,东侧院。
吉灵坐在前厅里,正在侧头看七喜和碧雪做中秋的锦扇。
这扇子看起来漂亮繁复,做起来却并不难。
上面玉兔、月桂、月亮的图案,好多都是内务府的工匠提前已经准备好的,只需要两人配合,用颜色协调的锦线从里面细细穿过,然后两头一拎就好。
七喜和碧雪,往年中秋都是做惯了的,两个姑娘埋着头,专心致志地一声不吭。
吉灵就看她们手掌上下翻飞,那锦扇的扇片就跟小人画似的,不断地闪动,转瞬间就已经练成了一小片扇子。
七喜用力一绷紧彩线的一头,那扇子顿时在上面滴溜溜转了起来。吉灵看的都傻了!
麒麟也从她腿上撑起身子,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那中秋锦扇。
依云在旁边瞧得有趣,伸手就拿了一团绒绒的彩线团子逗麒麟。
麒麟果然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在吉灵腿上跃跃欲试,去抓那只彩线团子。
吉灵刚要把它捞回来,就听到外间小芬子声音道:“主子!奴才把小洋子带回来了!”
七喜和碧雪不由得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外面看去。
因着小鼠的事情,几人都知道小洋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人嘴上不说,心下却暗自佩服。
就见小洋子背着一只蓝布包裹,大步走了进院子来,待得到了前厅门口,他很懂规矩的没进来,就地一撩袍子下摆,跪下打千儿大声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吉灵笑着点头道:“好,好,快起来吧!”又对七喜道:‘’让他进来。”
七喜上前召了小洋子进来,小洋子这才起了身,待得进了前厅,又跪了下来,道:‘’主子的大恩大德,奴才无以为报,但凭主子吩咐。”
吉灵笑着道:“这些咱们就不必说了,你刚刚过来,这几日不必急着做事,熟悉熟悉这院里的情况也好。”
她说完这话,忽然恍然轻轻一拍脑袋,笑道:“我真是糊涂了,这原是海贵人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