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这万家灯火真这么好看?”
晨风徐徐,曦光许许,风撩动他鬓角的黑发,翩然,光映着他分明的轮廓,绝然。风迷乱他的双眸,山雾遮掩着远方的人家,炊烟,灯火,都迷着一层水雾,一层纱。
他坐在这山头一天一夜,一瞬不曾动过。就像就在等待石化,回到他最初的样子。
“别看了,再怎么看,也不可能有一盏是留给你的。”
身后的龟吾老头儿见他没有反应,又补一句。
他的睫毛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会儿随他眼皮的跳动颤了颤,跌落无声的深渊。
“你这老头儿,也忒讨人嫌。”
龟吾拄着禅杖颤巍巍一样走近木无尘身边,笑道:“你这话倒真的说错了,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招人嫌。”
木无尘偏头不看龟吾老头儿,小指头掏了陶耳洞,道:“不死心在暮川手里,别来烦我。”
龟吾老头儿笑笑:“谁说来烦你就一定是因为那颗不死的石头,老头儿来烦你,就是单纯想来烦烦你。”
这一番话成功招来木无尘的白眼:“怪不得比王八还长寿,合着整天闲的。”
龟吾不以为意,却轻叹一口气,艰难地坐在离木无尘不远的一块石头上,捋着花白的胡子笑了笑,道:“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何啊?”
木无尘不搭话,拽了手边一把秋草,愤懑地喂进嘴里。
“是不是很绝望,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是不是觉得没有路可走,是不是都有了想从这儿跳下去的冲动?”龟吾老头儿嘿嘿一笑,“要不是早发现我跟在你身后,你估计早就跳下去了吧?怕我嘲笑?”
木无尘侧目睨了一眼龟吾老头儿奸溜溜的酸样,回头来把手上的草啃得“咯咯”作响。
龟吾老头儿还是那副表情,十分欠抽的表情,继续道:“哎呀,不可一世的木无尘摔了跟头,却只有我一个围观嘲笑的观众,可惜啊。”
“死老头子,你!”木无尘忍无可忍,愤怒地摔草起身,却被龟吾老头儿含着笑一只手生生用禅杖将他压着坐了回去。
丢人……
耻辱……
奇耻大辱!
也许是木无尘的表情惹了龟吾老头儿的眼,他便得意地道:“先别急眼啊,你以后会习惯的,你没受过的白眼,不曾入耳的嘲笑,渺茫无望的前路,恐惧,纠结,无能为力,在你下定决心走下这座山以后,都会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全部向你袭来,没有退路,只有死路。”
木无尘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正好如你所愿!”
龟吾敛了满脸褶皱的笑容,淡然道:“这倒不是如我所愿,是如大家所愿,试问谁看到你那一副狂拽的冷脸,背地里不想多踩两脚?你生来神力傍身,说你无往不胜,说你是妖神在世,有人承你大恩,就有人盼着你早死投胎。但凡你有一点儿心眼儿,知道收敛锋芒,你可知,都不至于落魄至此。”
木无尘想起千年前守在秘境之外对敌九灵仙宫的仙士,一身铠甲,一件披风,一把寒剑,仅是一立,便叫多少人闻风丧胆,见影逃窜。
他以为他们害怕的是他,殊不知他们怕的,只是一颗不死心。
不死心认主,它忠诚一如赤诚的狗,不小心让他误以为,他就是不死心,不死心亦是他,却从未想过生生分离的那一天。
生生与磅礴的力量分离,而他除了一具肉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