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自杀牛当然犯法,像是秦国就是官府养牛,你一般人养牛,不可以杀,杀需要上官府报备,不报备就是违法,至于六国法律粗糙无比,有些有相关规定,有些没有,但是李斯气到头上,也不管那些事情,再说周天子管辖下,哪里还有礼法可言,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公海,杀人都没法追究,何况杀牛。
憋屈着种了一个多月的地,好容易看到有点成功,地里出现绿芽,越王的“不定期天灾”又没有落到他头上,李斯自己觉得说不定能安稳交个完美答卷,结果这时候突然跑出来一只牛犊来糟蹋他的庄稼,想不杀生都难啊。
只是那剑还没有砍出去,就被另外一把剑架住了。
程知远出现在李斯身边,以剑架剑之后,那双青白色的龙眼盯了一下牛犊。
小牛顿时吓得不轻,隐隐发抖,虽然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不怕虎...没说不怕龙啊。
这种天然的压制,是深深根植在血脉之中的,一时半会难以消弭。
牛犊跪了下来,安静不动,李斯这才看清楚架剑者,顿时大惊,连忙行礼道歉。
程知远却是道:“农夫愤恨那些破坏庄稼的人,是因为庄稼是他们的命根子,而你愤怒破坏庄稼的牛犊,是因为庄稼关系到你年底的考核评定。”
李斯听闻,气不打一处来,颇有质问之意:“程子莫不是看学生种地太易,故意刁难不成?”
“我这粟米刚发新芽,便被这牛崽子坏了许多,这也算在天灾不成!岂有此理!”
他此时还年轻气盛,没有后来入秦国时的深沉,故而城府略浅,被程知远拒之门外,又种地了一个月之后,心中怨气从生,这一见到正主,又被莫名其妙怼了一下,便也不再遮掩话头了。
程知远则是收起剑来,对李斯道:“所谓天灾,便是意想不到的状况,牛犊,越王,蝗虫,大旱,暴雪,梅雨,包括税收。”
他指着那只小牛犊:“如我不来,你把此牛犊如何处置?”
“杀之?”
李斯道:“自当杀之......不,擒.....还是杀.....”
擒的代价太大,这头牛还会弄坏更多的庄稼,但其实杀也有风险,如果没有一下毙命,疯牛造成的破坏也不比撒泼小上多少。
“当以利诱之。”
李斯总算冷静下来,给出了一个正常的答案。
程知远继续道:“若此牛犊贪婪,今日离开,明日复来?”
李斯:“诱之更远。”
程知远道:“若此牛犊贪婪成性,懂得临渊羡鱼,退而结网,蹲守于你田地边缘,每逢你播种长青时,便来踩踏一二,时时闹腾,你便给与草料,牛犊方退,然而不过多时,复又再来,你如何做?”
李斯皱眉:“这般时间,牛犊成精,难道我就不能去寻他主人吗?”
“国以国法,礼有礼教,民有官管,水有源头,雨从云来,自有人可克它。”
程知远再道:“若牛犊之主,是高官显贵,你在楚,这牛犊之主乃是屈景昭三家大夫,你在秦,这牛犊之主便是孟西白三家勋贵,你在齐,这牛犊之主便是即墨,夜邑,高唐三家田氏,你不过一介农夫而已,你以为你是士大夫?”
他身体倾向李斯,语气显得冰冷漠然,李斯此时神色微扭,喃喃自语,感觉似乎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毕竟黔首的身份,在六国,还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
程知远忽然道:“你连一块田地都处理不了,还想处理天下事?”
“这赤县神州,南世乐土,又是多少块田地组成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卒必发于行伍,眼高手低不是好事情,基层实干为主,要在低位去寻找解决办法。”
“....拿出一个准绳,即为法家所推崇的律法,人的脑袋上必须有剑,否则就像是这牛犊一样,肆无忌惮,没有人约束,它就乱了,而如果有人约束,那么它就能变为劳动力。”
“否则,黔首不断被压榨......我和你们都是天旦之后的太阳,思想需要解放,同时更需要一根准绳.......”
程知远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在李斯这块田地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诸学子围拢过来,在这田埂边上,完成了东周列国时代的第一次“士子实习”。
而这,也成为后来列国变革前,点燃的第一缕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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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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