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神都,布满了阴云。
魏王武承嗣病重,缠绵病榻,他最喜爱的三子武延秀,却无可奈何出了神都长夏门,南下琼州,直到临行,他仍在满怀期待,期待父亲的病是一场苦肉计,姑祖母会因此收回成命,他能不用再去天涯海角的琼州。
他失望了,车马起行,始终没有宫中绣衣使者的踪迹。
路上的晨风一吹,武延秀才真正醒过神来,确认了父亲已经失势,自己成为弃子的惨淡现实,看着衰草遍地的漫漫前路,士气低落的从人,心中渐渐凉透。
“权策,反复无常,无耻之尤”武延秀在牙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罪过,反倒是许诺了放他一马,却没有做到的权策,更加不可饶恕。
“殿下慎言,殿下请千万慎言呐”与他并辔同行的,是个中年幕僚,算起来是他的远房堂舅,历来是他的心腹,闻言大惊,险些坠马下去,在马上打躬作揖,涕泗横流,“形势比人强,口舌招祸,实在无妄,殿下万万忍耐,万万忍耐呀”
武延秀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拿着马鞭的手一阵痒痒,正待抽他一顿出气,却又出奇的冷静下来,还干笑了两声,“呵呵,呵呵,忍耐,忍嘛,本王有的是耐心,只盼着权策命长,能见着本王卷土重来,风光起来的时候,哼”
武延秀挥鞭策马,哒哒的马蹄声剧烈起来,当先驰骋。
那幕僚目瞪口呆愣在原地,费解之余,忧心忡忡,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武延秀,那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仇从不隔夜,眼下吃了这么大的亏,断不会善罢甘休,回头看了看隐隐约约的神都城池,心头一阵抽搐,赶忙回过头,口中念叨,“天爷保佑,离了神都就好了”
他招呼着从人,拍马跟上武延秀,身后的神都,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之中,显得神秘又诡谲。
同样在清晨时分,神都的另一个方向,权策和千金公主穿着素淡,一道出了北门安喜门。
千金公主身边一直带着的两个贴身侍女,只剩下玉奴一个,绿奴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邙山,芮莱的陵墓旁,又有一个坟墓立起,坟墓与众不同,墓碑、坟墓四周的木篱,都被涂成了绿色,连砌高的台阶,都是精挑细选的灰绿色玉石。
走到半山腰,两座坟墓已然在望,权策顿住了脚步,心中竟有丝丝情怯。
他早已见惯生死,同袍麾下,刀口舔血,亡命之人不知凡几,他最信重的八骏护卫,只剩绝地一人茕茕孑立,但这里的两人毕竟不同。
往日只有芮莱在这里,为救他的命而死,他会内疚,有悲戚。
眼下,绿奴也长眠在此,为执行他的命令,护他周全而死,他产生了一股恐慌。
“……奴奴的心,已归你许久了……”西塞朔风中,芮莱说完这句话,闭上了眼睛,只留给他一个凄美的笑容。
“……主人,奴奴要侍寝……”绿奴说过这句话,他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不言不语,绿奴默默地闪身离去,自那时起,亲近如故,却再无非分之事。
彼时混沌不觉,此时设身处地,颇能体会她的酸涩难过,朝局战阵,他能料敌机先,大开大阖,于男女之事,却屡屡自缚手脚,佳人抱憾而去,他则落得追悔莫及。
权策闭了闭眼,心中揪扯难安,转身看了看满面戚容的千金公主和玉奴,迈步过去,一手牵住一个,得了莫名的勇气,才敢继续举步向前,随山势蜿蜒而上。
“绿奴姐姐……”玉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千金公主嘴唇颤抖,走上前去,伸手在绿奴的墓碑上细细抚过,泪湿衣衫。
权策席地踞坐,仰头看天,默默回想,梅花内卫时的青蛇娘子,浑身是刺,几次三番出言相讥,归附无翼鸟后,沉默寡言,却无声关照着比她年纪小的玉奴,也为毫无经验的千金公主收拾残局。
芮莱为无翼鸟奠基,绿奴助无翼鸟壮大,如今两人,却都已香消玉殒。
三人沉浸在各自的哀思之中,不知不觉两个多时辰过去三人点燃香烛钱纸,祭拜了绿奴,依依离去。
权策没有骑马,坐进了千金公主的车驾中,放松了身子,慵懒的躺在坐榻上,两眼犹自有些直。
“主人,绿奴芳魂已远,且节哀”千金公主伏身半趴在他的肩头,温声劝慰,“她在时,最是爱看你华贵出彩模样,今晚还有太平府中大宴,可莫要失了常态,让绿奴走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