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长生殿。
权策躬身下拜良久,武后却没有让他起身。
武后侧后侍坐的张昌宗,面上闪过一丝不安,入宫贴身伺候武后这么长时日,他开辟了先河,多少摸清了些武后的脾性,她若是真的恼了谁,当是不动声色,明的暗的打击密不透风,绝不给喘息之机,像眼下这般给权策点小苦头吃,显然并没有动真怒。
想起自己若有若无给权策上的眼药,诸如恃宠生娇,懈怠公务,暗中与外藩勾结之类,虽不露骨,但却正经不少,张昌宗并不担心算计权策失败,一次两次不行,还有十次八次,担忧的是武后对他生出疑心,危及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张昌宗视线一飞,瞥了一眼权策稳如钢铁,丝毫不见疲态的腰背,心中忌惮更甚,此人宠眷不衰,当是平生大敌。
“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这风流才子,能让朕的神都乱成一锅粥,你倒也能折腾”武后声音清冷,直走到他的身前,权策才直起腰,见状又弯了下去,他比武后高一个头,不弯腰的话,武后就要仰视他了。
“站直了”武后却不领情,呵斥了一声。
权策闻言,挺胸拔背,却是如芝如兰,玉树临风,加上俊雅的面庞,很是光彩夺目。
武后面露欣赏之色,嘴角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伸手给他掸了掸衣襟,“说说,你在长安临行前可以赠诗,在神都却宁肯落得狼狈,也只字不留,是何缘故?”
权策微懵,他想到了武后会问起此事,大抵是疑虑他带着杨我支微服外出,却不料,武后关注的,却是他对长安和神都的区别对待,不及多想,脱口回应道,“陛下,事起突然,那乐坊飞快聚起众多歌姬,不由分说便是推挤,臣身边又有后突厥的贵人在,即便想以诗词换得自由,也是不能”
“呵呵”武后轻声一笑,一放即收,虎着脸道,“带着未婚妻逛勾栏,这等荒唐事,亏得你做得出来”
权策躬了躬身,面上露出羞窘之色,却是无从辩解。
武后朗声大笑,“罢了罢了,说正事吧”
“是,陛下”权策神色一整,“吐蕃大相论钦陵多番纠缠,请求迎回苯教大巫师”
“多番纠缠?”武后拂了拂袍袖,扫了上官婉儿一眼,自顾自跪坐下,拧了拧脖颈,张昌宗立时膝行上前,伸着修长双手,轻轻为她揉按,武后颇感舒适,微阖双目,面上有些许混沌之意,口中条理却是清晰,“论钦陵向来视苯教为心腹大患,大巫师更是眼中钉,此番要求迎回,依你看来,是何缘故?”
权策目不斜视,微微蹙着眉头道,“陛下,臣以为,吐蕃国内局势应当有变,论钦陵占据上风,甚至稳操胜券,苯教势力或者已经溃散,或者已经消解,此时将大巫师带回,可做个傀儡,将苯教残余拿捏在手中”
武后闭着眼,良久未曾言语,上官婉儿察言观色,适时插言道,“苯教既已不足一提,论钦陵何不一鼓作气,将苯教剿灭,而要多费这许多手脚,将大巫师迎回?”
“吐蕃赞普赤都松即位十数年,年逾三旬,当难容论钦陵”权策用了春秋笔法,论钦陵兄弟四人,包括曾在权策手中折戟的赞婆在内,都是手握重权,把持吐蕃文武大政,赤都松做了十年橡皮图章,实力渐长,有大义名分,又有后妃妻族部落的力量,与论钦陵的矛盾不可调和,两人共同的敌人苯教一旦覆灭,彼此的对垒无法避免,论钦陵试图将大巫师迎回逻些,大抵是想着留下苯教一口气,当做缓冲区。
“冠军侯言下之意,似是不欲成全论钦陵?”上官婉儿紧跟着逼问,很有几分质问的色彩。
权策缓缓摇头,“上官昭容差矣,依臣之见,当令大巫师返回,然而,他毕竟曾在天朝布道,座下的弟子门人,持有的财货物资,当不在少数,赤都松赞普为高原正统,苯教即便要改弦更张,投诚世俗,也该是投诚赞普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