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颗死人的眼珠子趁机穿过掌风的空隙,骨碌碌滚到云若的脚下。
“啊——”女子的尖叫顿起,紧接着“噗——”
“呕——”望着被踩得稀烂的眼珠子,云若终于忍不住大吐特吐起来。
罗澈疾退到云若身旁,不顾她脚下的秽物,轻拍她的脊背,眼中不乏焦急。
萧月在旁冷冷嗤道:“无用!”
饶是吐得天昏地暗,云若还是耳尖地听到他的嘲讽。她恼怒地抬头,只见他面色淡淡,眸光深如暗夜,正要回个嘴,忽见对方突然面色一肃,掩在长睫之下的双眸迸出冷厉之色,广袖一甩,反手将云若包裹在内。
内力尽失的人如何避得过去,云若被劈头盖脸地裹住,费了一番劲才将脑袋从里面探出,活脱脱像是一直刚刚破茧的蛾子。
越过萧月的肩头,云若看到那破碎一地的白骨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腐化,变成是粘黄腥臭的液体,悄然而迅速地蔓延开来。细细瞧去,无数条无头无尾的软体虫豸正在未曾腐化的碎肉当中钻来拱去,云若一眼便瞧出这些便方才罗澈让她看过的,叫做“天降”的南地虫豸。
不同的是,罗澈先前找出来的只有寸长,细如发丝,而眼前这些足足有泥鳅般粗细大小,肥壮臃肿,让人头皮发麻。
“天降”长成如此硕大,再也不似原本那般呈半透明的肤色,它的背上隐隐有狭长翼纹生成,瞧上去已是诡异至极。
那黄钎的尸体放在石台之上,并未像其它尸体一般分崩破碎,但是被溅上许多脏污,在白麻布上溶蚀出成片的孔洞。
那怪声出现时,云若已知不妙,但是在好奇心驱使之下,仗着罗澈和萧月在旁,便想看个究竟,没有提出要走。如今尸体迅速腐化出来的黄水四处横流,所过之处,哧哧作响,青石板的地上不断泛出白色气泡,显见是溶蚀性极强,若是被溅上人的皮肤,定然皮肉无存。
三十六子的尸体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化成大滩大滩的黄水,许多“天降”落入黄水之中,竟未被溶化,反而如同小蛇一般四处游弋起来,极为自在,而背上翅纹颜色更加明显。
两个仵作何曾见过这等诡事,惊得不能动弹,若非罗澈强拽着他们撤退,恐怕已被黄水包围。
不过一刻,几人已被逼至门前,冰窖之内的地面上,遍布腐蚀性极强的黄水,仅有门前一小块地方,尚未波及。然而以黄水蔓延的速度,恐怕这一小块地方不消多久就被那恶心的液体浸没。
萧月沉声道:“罗大人,此地不可久留,我等还是先出去为好。”
话刚说完,便听“咔擦”一声轻响,罗澈低喝:“不好。”
众人面面相觑,竟是冰窖大门被锁上了。
大理寺果然有内奸,说不准正是此人将天降放在三十六字的尸首上的。
罗澈疾掠直至门边,挥掌而出,劲风撞击门面,室内一阵摇晃,大门却纹丝不动。
罗澈苦笑:“我忘了,这门是西梁天云山赤精玄铁所铸,重逾千金,不惧掌力,不怕水火,坚不可摧。我等恐怕被人设计困在此处了。”
这下倒好了,都成了瓮中之鳖。
云若想到眼下处境,不禁望向萧月。这厮年纪不大,却比年逾古稀的老夫子还要沉稳,虽然与她一起落到这等境地,面色也有些凝重,但看不出半点心焦,仿佛要出去不过反掌之易。
两个仵作已是回过神来,钱串儿惨白着脸,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哀哀叫道:“大人,您可要想想办法,小人还不想死啊。小人家有高堂妻小,全赖我一人支撑,若是出不去,她们可怎么活啊?”
“闭嘴!你怎知就出不去了,安静点!”张老头在旁怒喝。
他活了一大把年纪,遇事相对沉稳,见三位贵人虽然面沉似水,到底不见惊惶,便知还未到绝境。钱串儿被他喝斥,“啊啊“了两声后闭了嘴,只缩在门旁瑟瑟发抖。
老张头走到罗澈身旁,问道:“大人,事已至此,我等该当如何?”
罗澈的目光从满地的黄水移到老张头的脸上,看了他片刻,然后又移开,面无表情道:“自然是想办法出去。”
“嗡嗡”声传入耳朵的那一刻,在场四人都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那些在黄水中翻滚游弋的滚胖虫豸,一个个拼命地往上蹿动,尽力抖落身上的粘稠液体,脊背上的翼纹扭曲绞动,狰狞而恐怖,仿佛土著部落的鬼脸图腾。
片刻过后,黄水振落,翅纹逐渐凸出虫体,最后缓缓张开,云若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一对布满黑纹的皮翅。皮翅上的褶皱密如蜂窠,随着虫体扭动,皮翅开阖伸张的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两翼尖端之间的长度达到了虫体长度的两倍。不止如此,云若还看到虫体的下端伸出了细短的小足,小足上长满了尖利的倒钩,有浑浊的黄水自倒钩上滴落……
“‘天降’成魔了!‘天降’成魔了!”钱串儿突然怪叫起来,起身抱头乱窜,一只脚不小心踏在黄水上,鞋底顿时发出“嗞嗞”的声音,一阵白烟过后,他的一只脚掌没了,仅剩一段黑漆漆的骨头,而且正在往上寸寸溶蚀。
“啊——啊——”
钱串儿整个人在地面上翻滚着,撕心裂肺的惨号声响彻冰窖。极端的痛苦和恐惧让他原本就有些猥琐的五官彻底扭曲起来,显得狰狞无比,口中却连句求救的话也说不出。
罗澈挥掌,劲风过处,血光迸现,半截小腿掉落地面,钱串儿昏了过去。
老张头叹了口气,将奄奄一息的钱串儿拖回门边,血水从断腿处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罗澈抬指在他身上封闭了几个穴道,血总算渐渐止住了,短时间内若能出去,还能捡回一条命。
似乎被血腥味吸引,“天降”蠢蠢欲动起来,翅膀有节奏地扇动着,带着倒钩的细足反射出凛凛寒意,“嗡嗡”声越来越响,从四壁反弹过来的回音几欲振破耳膜。
无数天降簇拥着,推挤着,密密麻麻,此起彼伏,一眼望去,比春夏之交聚集在湾里的鱼群还要拥挤,让人产生一种即将被卷入其中再难自拔的窒息之感。
这种感觉让云若头皮发紧,极为不适,她不禁想起鹿鸣岛后山的留音洞,那里面常年栖息着一群黑翼蝙蝠,日暮时分倾巢而出,乌压压一片围过来,颇有遮天蔽月的气势。每次看到那景象,她都会极胆怯地缩在萧陌身后,生怕被叮上一口。而萧陌离岛之后,她再不敢独自靠近那里。
她这人就是这样,独自面对危险之时,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心硬如磐石,出手狠辣无比,否则断肠门也不会在她手下一次性折损这么多人。可是一旦有了依仗,有了旁人挡在前头,她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勇气什么的便会风吹云散一般消失殆尽,总想着龟缩在后头,能不出手便不出手。想来这样的性子,当真是矛盾至极。
而此时,萧月便成了她的依仗。
云若清楚,萧月的武功很高,有多高,她便不知道了,她只知道,他会密语。那样的奇术,没有一身登峰造极的内力是不行的,这种硬性条件也是她至今未能将其完全掌握的主要原因。
罗澈是护不到她了,因为他身为上官,手底下的两个人是不能撇下的,老张头年老,钱串儿伤重,如果加上内力尽失的自己,想要在“天降”楼下逃离,必然力有未逮。
有那么一瞬,嗡嗡声停息下来,“天降”们似是得到了统一指挥一般不再随意动弹。云若正待松一口气,一个念头忽然冒上来,若是它们群起而攻之,他们该如何应对?紧接着她又想到,“天降”迟迟不行动,是不是在寻找几人当中最弱者下手?
女子的直觉实在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云若感慨地想道,她不过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转眼这个念头就变成了现实。
当第一只“天降”朝钱串儿扑过去的时候,云若的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枚玉簪,身处险地,自保乃是首要。
罗澈挥落第一只“天降”后,第二只、第三只……几乎所有这种恶心的虫豸都扑了上来,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形成一个密密匝匝的包围圈。
这些畜生贪婪而狡诈,萧月和罗澈二人不停地挥掌将它们扫开振落,立刻又有新的补上,似乎不吃到新鲜的血肉便不罢休。
“保护好阿若!”
彻底动手前,罗澈对萧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