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拣了半晌,也没听见对方出声,瞧了云若一眼,只见她面色淡然,正伸着指间,悠悠地拨弄着那个八角灯笼。
眉姬低头想了想:“我可不敢随便答应,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进宫这样的福分,却是想都不敢想的。”她笑笑。
来春风渡的权贵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是见过眉姬的。若是让人知道云府女君与青楼妓子混在一处,还在七夕之日私自将她带入宫中,那云氏的脸面可就全没了!
云若瞥了她一眼,眉姬这番话确属好意,然而,在她嘻笑的脸上,轻松的语气里,一丝微不可察的卑怯和感伤飘然划过。
谁都没办法选择出身,不管你姿色平平还是惊艳卓绝。
眉姬只觉那眸光在自己身上定了一瞬,随即转开。她淡笑着噙着口中酒水任它缓缓流下咽喉,烧得腹中滚热。而后听到身前的女子恬淡地说道:“又不是让你专程去看那些人。若要看人,你这里多的是美人,还未看够么?”
“不看那些人看谁?哎,七夕宫宴啊,差不多天都有头有脸的贵女都会到场。这么说,那位罗氏阿绮也在其中喽?”
“嗯,她是罗家嫡女,又是天都第一美人,那样的场合,自然要出席。”
罗绮之名,吸引的不仅是郎君们,还有一众妇人娘子,这位天都贵女色艺双馨,历来是众人争相效仿追捧的对象。
“天都第一美人?”不料眉姬嗤笑一声,瞥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在你面前,她有什么位置?”
云若一顿,随即浅浅一笑,眸光投向暗夜,神色幽微,似是回答,又似自语:“位置自然是有的,那样好的小娘子,谁都肯给她一个位置。”
“那又如何,她那点心思整个天都谁不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但凡出身好点的,十个当中有八个是肖想她的。我瞧着,这是把她当成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了,只可惜他们也知道这块肉瞧得可吃不得,白白馋了一张张臭嘴。”
“据说最近连瞧都瞧不到了,那些人都说罗家精心烹制的这道佳肴,是要上御桌的,不能让旁人轻易瞧了去。”
眉姬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异状,顾自说着话,言语间轻易流出几许不屑。
云若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接话。
身在青楼的人,对八卦有着天然的好奇心,眉姬说了这样一番话,无非是想从她这里得到确认。可是自己就算知道,也不会拿来说嘴,谁也不愿在自己的心窝里捅刀子不是,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她也不愿太多地提及罗绮此人,特别是把罗绮和萧陌联系在一起。
“怪了,你有事让人传个信儿就成,堂堂镇国将军府的女君跑来春风渡,也不怕被人瞧见了去,说出不好的话来,我可是担待不起的。”眉姬皱眉。
“无需你担待。你不是说了,常有世家郎君来此处,他们来得,我便来不得?”
“怎会一样?他们是男人,须知男女有别!”
纵然清冷惯了,此时也无法不动容,眉姬能这样为她设想,对一个遍历欢场,看惯人情冷暖的女娘来说,太过不易,今日冒雨亲自跑一趟,也算没有白受累。
轻叹一声,如此,便给她想要的吧。
“他回来了。”
“谁啊?”眉姬拈了颗葡萄,正漫不经心地剥着皮儿。
“王家九郎。”
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谁?”
一顿,仿佛被火钳烙了一般,她浑身一颤,倏地站起来,由于外力的突然冲击,小几也被掀翻,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说谁?”
云若看了眼一路滚到脚边的葡萄,道:“经年何处是归舟?你等的人不正是他么,如今,他回天都了。”
“……”
“七夕那日,他会入宫赴宴。只是,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得志的王家庶子,也改了名字。”
“改了名字?不叫王榉?……那他叫什么?”
“李念,权倾朝野的西梁丞相,李念。”
“李念,李念,西梁丞相,西梁……李念……”
眉姬喃喃地念着,瞪大了眼睛,转眼,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锦垫上,一双妙目似失了所有神采,呆呆怔怔。
忽地她把头埋入膝间,几声呜咽,肩膀微不可察地抖动。方才还喋喋不休,形状放惮的女子,此时脆弱如同风中落叶,萧瑟而不知何所依。
也许是酒意上了头,醉了……
一张白麻纸片自云若袖中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在眉姬身前的案几上。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素淡的身影渐没于黑暗之中,来去无痕。
眉姬攥着那张密布字迹的白麻纸片,耳边仿佛仍回绕着余音:
“七夕宫宴,你会来吧,夜狸。”
翌日清晨,溶夜回报:夜狸已正式接掌天下银库,暗夜盟有了新的账房先生。
云若笑笑,划掉小册子上其中一条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