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可还好!?可有受伤?”乔陌边问边紧张地将他上下打量,紧蹙着眉心,确定他并无大碍后才又忙问道,“院外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也没事,阿陌不必担心。”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乔越道得心平气和。
乔陌他看一眼这随处可见刀箭痕迹的立苑,非但没有放心,反是将乔越的双臂抓得更紧,“又有人要杀哥?”
不给乔越回答的机会,乔陌又紧着问道:“还是他?”
“阿陌莫胡猜。”乔越抬起手拍拍乔陌的肩,浅笑着问他道,“可用过早饭了?”
显然他如前日醒来时一样,并不愿意与乔陌谈及这个问题。
乔陌死死盯着乔越,双手更是将他的双臂抓得愈来愈用力,可见他想从乔越嘴里听到答案,而不是避之不谈。
可看着不管再疼再苦都会对他这个弟弟露出最真切也最温柔一面的乔越,看着他身后历经数个寒冬仍能在来年春天开出灿烂的花儿的杏树,乔陌终是慢慢松开了紧抓着的乔越的双臂,什么都再问不出,只微沉着声音道:“吃过了,哥可吃过了?”
“吃过了。”乔越微微颔首。
“我今日来,是有事来找哥。”乔陌的眉心并未舒开,依旧紧紧锁着,“三十夜说晚些时候来看哥未能来,昨儿一整日也未能来,都是因为这个事情。”
听着乔陌沉沉的语气,乔越默了默,问道:“与我有关之事?”
乔陌也是默了默,才沉声道:“是。”
“何事?”乔越很平静。
“宁平三十夜被杀于她的芳菲宫内,脑袋被残忍砍下,至今仍未寻得到。”乔陌的面上只有沉色,并无一丝一毫胞妹被杀后的伤痛之色。
他与乔越皆年长于宁平,是她的兄长,可她的眼里,却从未将他们当过兄长,反是将他们视作仇敌,只因早些年乔稷宠爱贵妃而让先皇后心生嫉妒,多次加害贵妃不成终致自己失去圣宠,在乔稷心生废后之心时于她自己宫中自缢而亡。
于这杀人从不见血的深宫之中,宁平从未将他们视作兄长,乔陌自也未将她当做妹妹。
乔越十岁时便离京去天独山习武,十二岁回京后又于同年去从军,自此鲜少回京,入宫便是更少,与宁平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与她之间虽没有什么兄妹之情可言,但也不至于如乔陌与她之间那般不相容,此番乍听得她被害的消息,且还是在她的芳菲宫中被害,头颅更是不翼而飞,难免震惊。
能于重重守卫的深宫之中取公主性命而不惊动任何人更能全身而退的,可见其身手之高。
不过,阿陌想要与他说的,必不是仅仅告诉他宁平被杀害之事而已。
那便是——
“父皇疑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乔越道。
乔陌不愿答,却不得不答,“今晨大理寺仵作二次察验宁平的尸体时终是知晓了砍下她脑袋的武器是什么。”
“是枪。”即便不在现场,乔越却似什么都知道。
他依旧平静。
乔陌不答。
沉默即是默认。
只听乔越又问道:“阿陌不是自己来的吧?还有谁人来了?”
乔陌并未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微颤的双手慢慢捏成拳,“哥,你要进宫?”
“是。”乔越不假思索。
“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陌终是忍不住,再一次伸出手,抓上乔越的双肩,死死抓着,沉声喝他道,“哥你可以选择走选择离开的,你为什么不走!你明明知道你今日入宫的话意味着什么!”
乔越却是笑了,笑得悲哀,亦笑得无畏,“我要是要走的话,当初我就不会选择回来,我既回来了,我就不会走,阿陌你是要我做一个逃兵么?”
乔陌的手蓦地僵住。
“阿陌,我的身后死了十五万的将士,他们都是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从他们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没有退路的人。”乔越微微仰面,任雪花落在自己脸上,清楚地感受着雪于自己面上化开时的那股寒意,借以压下胸中那翻涌而上的悲伤与痛苦。
他此时亦抬起双手,抓住乔陌的手腕,愈抓愈紧,“阿陌你可明白?”
他不敢死,他不敢去见他们,他只能苟且地活着,奢望着自己某一天能够让他瞑目。
如今,他有了站起来活下去的可能,那即便前路是火海刀山,他都要走过去。
只有他活着,才能不让他们枉死!
乔越的双手冰冷,乔陌却能透过他冰冷的手心感觉到他炽热的心。
乔陌心仿佛也要被他心中的炽热燃烧,他微微张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未说,只紧蹙着眉的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以致他不自控地将乔越的双肩抓得极为用力。
“况且,你在这里,我若走了,你怎么办?”乔越将抓着乔陌手腕的双手移到他手背上,轻轻握着,就像小时候他跌跌撞撞学走路时他这个兄长握着他的双手陪他走路那般,“你拿什么和父皇交代?”
“我——”
“说吧,还有谁人来了?”不给乔陌说话的机会,乔越边将他打断,面上也恢复了寻常里平静的神色。
乔陌的手在乔越肩上仍紧抓着,片刻后才慢慢松开,沉着声道:“左羽林军统帅宋朗及其麾下一队十名士兵。”
“我请得父皇允准,同他一道前来。”
“宋将军现在何处?”
“我让他在前厅等着。”
“既是如此,那就走吧,莫让宋将军久等了。”乔越语气平静,很是冷静,好似这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正当此时,从方才就蹲在屋里忙活的十六站起身瞧见了乔陌,当即跑了出来,笑着给他行礼道:“十六见过穆王殿下!”
“殿下什么时候回京来的?殿下……”十六本是笑着,可看着乔陌肃沉的面色,他旋即便笑不出来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紧张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和昨夜主子遇刺有关吗?”
“十六。”乔陌尚未应声,乔越便先唤了十六一声。
十六这才发觉自己失礼了,可他此刻心有不安,哪里还顾得着礼数,只听乔越道:“我随阿陌进宫一趟,无需你跟着,你在府上将我这窗户及屋里收整好便行,我去去便回。”
“主子为何不带着属下一起!?”十六很是着急,“属下要在主子身旁照顾主子!”
“我去去就回,阿陌会照顾我。”乔越温和道。
“可是主子——”
“怎么,十六你这是不相信我?”乔陌微笑着打断了十六。
“十六不敢,十六只是……”十六顿了顿,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只向乔陌深深躬下身,“那主子就拜托殿下了。”
马车从平王府朝长明宫驶去时,乔陌看着乔越无法动弹的双腿,幽幽道:“哥,那日在麟德殿,你不该站起来的。”
他站起来意味着什么以及将会遇到什么面临什么,哥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为了一场比试,不值得。”
这天下间,最是让人向往的地方就是那巍峨也最辉煌的皇宫,而最黑暗的地方,也是那权力之地。
既便是生来身体里就流着皇室骨血的他们也必须谨慎小心地活着,稍有不慎,他们怕是连尸骸都留不下。
所以哥才会无论如何都要请得父皇允他这个弟弟前往封地生活,而不是如其余皇子那般纵是封了王也必须留在这长平城内。
哥是用他的赫赫军功换得他无需拘在这如牢笼般的长平城内。
长兄如父,哥却一直都比父皇更像一个父亲。
哥不过才年长他五岁而已。
“我若一直只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又怎能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事情?”乔越心平气和,“放心吧,最痛苦也最难熬的时候我都活下来了,我不会死的。”
就算再糟的情况,也不会比得他如今这般情况还糟。
话虽如此,乔陌却是不放心。
十六就更是不放心。
目送乔越离开后,他在府门前低着头着急地来回踱了无数个圈后,忽地抬起了头,急忙转身去将府门关上,跑着往东市的方向去了。
像温小姐那样身份的人,若要请人喝酒定会去东市。
像小师叔那样爱喝酒的人,定会选最好的酒家来喝酒。
他知道东市哪些酒家的酒最好。
但愿他猜得都对,否则这种时候他该到何处去找温小姐?
如今,除了找温小姐,他不知道还能找什么人,又还有什么人愿意帮主子。
虽然主子什么都未告诉他,可他直觉主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