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猎遮住了嘴巴,放粗了嗓门,道:“艾莉丝,我的孩子,诺力是一个诚实的男人。”
艾莉丝咯咯笑开,坐回到了自己铺位,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思,突然间垂下头沉默下来。
罗猎关切问道:“艾莉丝,你怎么了?”
艾莉丝再抬起头来,双眸中已是泪光点点,不无忧虑道:“席琳娜说,她也很喜欢你,可她并不希望我们回去,诺力,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吗?”
罗猎生疟疾那会儿,席琳娜不单是精心照料罗猎,每天还陪着罗猎练习英文,说话聊天的时候,席琳娜多次提起到她的女儿,话里言中,流露出来的全是对女儿满满的爱和思念。那时候,艾莉丝才离开旧金山一年多一点,如今又过了四年,席琳娜本应该对女儿的归来望眼欲穿才对,又怎么会不希望女儿回去呢?
罗猎心中一片茫然,只能默默摇头。
“席琳娜在信中跟我说,她希望我们能留在纽约,再过两年,等她退休了,就可以来纽约和我们一起生活。”
艾莉丝轻轻拢起坠在了额头的一缕金发,看了眼罗猎,眼睛中布满了愁云:“可是,这跟我们去旧金山演出并顺道探望她不冲突啊,你说是吗?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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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猎沉吟道:“可能……可能席琳娜有另外的想法,或者……或者她误解了你的意思,还以为咱们去了旧金山就不回纽约了呢。”
艾莉丝苦笑道:“天哪,我已经说的够清楚的了,席琳娜是一个读过书的女人,怎么会误解我的意思呢?不管她了,反正我们都已经在火车上了,席琳娜就算想拦下我们,她也拦不住火车呀。”艾莉丝的愁云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间又变回到了那个活泼好动的姑娘上去了。“诺力,你看,我买了好多好吃的零食,呐,这是你最爱吃的奶糖。”
艾莉丝剥开两块奶糖,自己吃了一块,将另一块塞进了罗猎的嘴巴里。
“诺力,这些年咱们到了好多地方,可是,你知道我想去的地方是哪儿么?”艾莉丝含着奶糖,歪着头,托着腮,愣愣地看着罗猎问道。
“不是这趟火车的目的地吗?”
艾莉丝摇了摇头,回道:“不是啦,告诉你吧,我最想去的是中国,是你的家乡,诺力,我想亲自去看看,那是一片怎样神奇的土地,竟然养育出了你这么帅气的大男孩。”
四年光阴,罗猎已然从一名匆匆少年成长为了蓬勃青年,再也不会一听到什么不好意思的话便是立马涨红了脸。艾莉丝的这句露骨肉麻的称赞没让罗猎产生害臊的感觉,反倒让这货生出了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嗯,你的想法很不错,我完全赞同。”
艾莉丝咯咯笑道:“我想,你的家乡一定长满了蔷薇花。”
罗猎不解问道:“为什么是蔷薇而不是牡丹呢?”
艾莉丝已经笑得不成了样:“因为,因为猫咪要吃了蔷薇花才能长得帅气呀!”
男女同一间舱室并非像想象中那样尴尬,师兄师姐们也没有拿这件事来调侃罗猎,因而,罗猎得以抛开顾忌,尽情享受旅程的愉悦。
相比四年前从金山去纽约的那一趟旅行,如今的火车车速提升了不少,仅仅四天时间,火车便进入到了西部的犹他州,只需要再行驶个一天一夜,便可抵达了离开四年之久的金山。
师兄师姐们对这次金山之行也是充满了憧憬,想当初,他们在师父的带领下,也只能在唐人街一带随便搭个舞台演出给华人劳工看,票价低的可怜,辛苦演出一天,也就是能混饱了肚子。但如今摇身一变,已然成了全美利坚最有票房号召力的环球大马戏团的台柱子,内心的那种唏嘘自是不言而喻。
傍晚时分,大师兄赵大新招呼了大伙前去餐厅车厢吃完饭,坐下之后,刚上了第一道菜,那火车却突然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
“不好,可能又遇到劫匪了!”赵大新惊呼一声,连忙放下刀叉,将车窗窗帘掀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火车又是一连串的震动摇晃,最终停了下来。
“大师兄,你看!”艾莉丝手指另外一侧车窗,惊呼了起来。
火车另一侧,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一队骏马载着数名牛仔,正向火车这边疾驰而来。
赵大新哀叹道:“这是遭了哪门子的邪了?走的时候赶上了,回去的时候又赶上了!”
相邻座位上是一对白人男女,男的显得很紧张,可那女人却颇为兴奋,向赵大新搭话问道:“这位中国朋友,你见过火车劫匪是吗?方便的话,我能采访一下你吗?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的。”
二师兄汪涛还以为那对白人男女听不懂国语,于是便用国语嘟囔道:“简直就是猪啊!这个时候还要采访?”
谁知道,那白人女人居然听得懂国语,而且还会说,只是稍显生硬:“这位先生,希望你能像个绅士一样,骂人,不好,骂女人,更加不好。”
汪涛还想分辨,却被甘荷劝下了。甘荷劝住汪涛后,转而对赵大新道:“师兄,咱们还是回去吧。”
赵大新却摇了摇头,回道:“回去更危险,咱们那节车厢肯定是劫匪首当其冲的目标,咱们不如留在这儿,相互间还好有个照应。”
艾莉丝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偎依在罗猎身边簌簌发抖,即便此刻,罗猎仍旧没忘了戏弄艾莉丝:“别怕,有我呢,劫匪只是劫财,不会劫色。”
那对白人男女却吵了起来,男人抱怨女人,说千不该万不该答应了那女人的建议,要不然,也不会遇到劫匪。而那女人却兴奋说道:“我们是记者,就应该不怕危险,你知道吗?有多少同事想遇到火车劫匪还始终无法如愿呢!”
那女人的嗓门可是不小,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视,罗猎瞅了那女人一眼,然后对艾莉丝笑道:“就算劫匪要劫色,也一定是先劫那个女人,劫匪喜欢成熟的,一定看不上你!”艾莉丝原本被吓得哽咽了,听了罗猎的话,却是破涕为笑,捏起拳头,捶了罗猎两下,然后就势偎依到了罗猎的怀中。
餐车的一端终于有了动静,餐车的车厢门被猛地踹开,三名牛仔涌了进来。其中一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家伙进到了车厢中后却未再往前走,而是斜倚在车厢门框上,把玩着手中的左轮手枪。另两名牛仔则一手拿枪一手拎着袋子,挨个座位索要钱物。
赵大新早已经拿出了安良堂的招牌,贴在了餐桌上,那两名牛仔见到了,果然向上一次那样,只是耸耸肩呲哼了一声,便要略过。便在这时,其中一名牛仔看到了艾莉丝。
“噢,上帝,这小妞长得可真漂亮。”说着,那名牛仔便要伸手去摸艾莉丝的脸颊。
另一牛仔道:“汉米尔,别闹,抓紧干正事。”
叫汉米尔的牛仔笑道:“我已经三个月没碰过女人了,就摸两下,耽误不了正事的。”说着,还是向艾莉丝伸出了手来。
罗猎一把抓住了汉米尔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跟上,抓住汉米尔的五指,一扣再一拧,使出了一招小擒拿的功夫,将汉米尔的胳臂反拧了过来,并顺手下了汉米尔的枪。赵大新及时上前,指着餐桌上的安良堂招牌,道:“都是江湖朋友,还请高抬贵手。”
另一牛仔却将枪口抵在了赵大新的脑门上,吼道:“哦,不,你们已经触犯了规矩,让你的人放了我的同伴,否则,我就一枪打爆你的脑袋。”
罗猎下了汉米尔的枪后,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对方如此相逼,却也只能以硬碰硬。“把你的枪放下,不然,我就一枪打爆你同伴的头!”罗猎大吼一声,同时用枪顶在了汉米尔的太阳穴处。
僵持中,一直斜靠在车厢门框上的第三个牛仔冲了过来,一把抓起了甘荷,用枪抵在了脖颈处,阴森道:“二比一,哦,不,三比一,这女人的肚子里还有一条生命,怎么样,这交易可以成交吗?”
罗猎探口气,缓缓地放下了手枪,在放下手枪的同时,看了眼赵大新。赵大新亦回了罗猎一个眼神。
重获自由的汉米尔自然不肯放过罗猎,翻过身来便是一计摆拳,罗猎躲闪不及,被打中下巴,却在踉跄间悄然摸出飞刀,毫不犹豫反手挥出,一道寒光闪过,那抓着甘荷头发正要耀武扬威的牛仔登时松开了手丢掉了枪,双手捂住了脖子,瞪着一双极度惊诧的湛蓝眼眸,缓缓地瘫软下去,双手指缝中汩汩冒出了鲜血。
赵大新几乎和罗猎同一时间向劫匪发难,趁面前劫匪一怔之时,身子向后一侧,躲开枪口,同时右手摸出飞刀,以不及之势抵住了那劫匪的喉咙。
汉米尔一拳击中了罗猎的下巴,但后脑勺上却挨了汪涛的一盘子,吃痛的汉米尔咬牙切齿地转身要来对付偷袭他的汪涛,可这时,脖颈处突觉一凉,便听到罗猎的喝声:“老实点,当心脖子被割断了!”
电光火石间,局面陡然逆转过来,而且被罗猎赵大新以及另外三位师兄所牢牢控制,餐厅中的其他旅客见状纷纷鼓起掌来。邻座的那对白人男女更是不愿意闲着,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行李箱,拿出了里面的装备,迅速组装起来,待成型后才知道,原来是一台照相机。
罗猎赵大新兄弟俩虽然控制住了局面,但也不敢懈怠,毕竟劫匪有十数人之多,而不仅仅是面前这三位。汪涛带着另外两名师弟将餐桌上的台布撕成了布条,将汉米尔以及另外一名劫匪捆成了粽子。这时,赵大新才腾出空来安排道:“小七,已经这样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只能跟劫匪死拼到底了。车厢两个门,咱们兄弟俩一人照顾一个。”
罗猎手中扣紧了一柄飞刀,点头应道:“我左边,你右边。”说着,又去了邻桌找了几个盘子过来,摔成数个碎片,道:“飞刀用完了,咱们就用碎盘子片。”
赵大新转而对师弟师妹们道:“你们都趴下,当心流弹。”
话音刚落,还真的响起了枪声,枪声起初还很凌乱,但转瞬间,却突然密集起来,只是,枪声响起处,距离餐车似乎尚远。枪声虽密集,但也就是一小会,随着火车外响起一声号角,枪声顿时稀疏下来,接着,车外便传来了马队奔腾的声响。
赵大新撩开车窗窗帘,看了两眼,送了口气,道:“劫匪好像撤了。”
罗猎急忙扑到车窗前,放眼望去,十数匹骏马载着十多牛仔正向着夕阳的方向疾驰而去,隐约中,似乎看到了三匹空着背的骏马。
再过了一会,车厢一侧传来了多人的脚步声,罗猎再次紧张起来。
“我们是犹他州警察,车厢中情况怎么样?”一位稍上了年纪的白人举着枪进到了餐车,亮出了警察证,随后便看到了两个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劫匪还有躺在车厢地板上的劫匪尸体。“哦,上帝,没想到这儿的战斗成果比主战场还要辉煌。”
西部劫匪猖獗,人们哀声载道,美利坚政府也是忍无可忍,拨出巨款,并组建专门打击西部劫匪的警察队伍。只是,劫匪十分狡猾并骁勇善战,四年来,警察多次与劫匪遭遇,但每一次激战均是无功而返,反倒是自己这边落下了个损失惨重的结果。
这一战同样如此,一通枪战之后,劫匪扬长而去,似乎连受伤的都没有一个,而警察这边却伤了三人。能聊以的只是劫匪的抢劫行动只进行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勉强可以算做成功挫败了劫匪的抢劫活动。
却没想到,在餐车这边居然有了意外的收获。那名上了些年纪的老警察以及随后涌过来的其他警察均是兴奋不已。
“你们几个,把尸体拖走,把这两名劫匪押下去!”老警察吩咐之后,转而冲着赵大新道:“是谁干掉的劫匪?录个口供吧!”
罗猎陡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杀了人。虽然杀的是一个穷凶极恶人人均可得而诛之的劫匪,但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罗猎只觉得胃口处一阵抽搐,差点呕吐起来。
艾莉丝怜爱地将罗猎揽在了怀中,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没事的,诺力,你做的对,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那位老警察随即便明白了这个不住干呕的年轻人便是干掉劫匪的小英雄,拍了下汪涛的肩,示意给他让个座。坐到了罗猎对面后,那老警察先笑着冲罗猎竖起了大拇指,然后道:“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和你一样,也是难过的不行,哦,对了,忘记问你,你听得懂英文么?”
罗猎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警察道:“我想,你一定是迫于形势所逼才出手伤人的,是吗?”
罗猎再点了点头。
老警察会心一笑,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也是个勇敢的孩子,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艾莉丝为罗猎倒了杯水,只是洋人的火车上只提供冷水,而中国人习惯于喝热水,罗猎接过水杯,只啜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杯子,“是这样……”罗猎简单将过程向老警察述说了一遍,说完之后,那种想呕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老警察一边听,一边飞速地记录着,待罗猎说完,他就几个细节处再和罗猎核对了一遍,然后将记录递给了罗猎:“你再看一遍,如果没问题,在上面签个名。”罗猎粗略地看了一遍,记录很客观,与事实基本上没有出入,罗猎接过笔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年轻人,你真的很棒,我会如实向上级汇报,你会得到应有的奖赏。”老警察合上了笔录本,站起身跟罗猎握了下手,然后转过身拍了拍赵大新的肩,告辞道:“祝你们好运。”
老警察这边刚走,那边,邻座的那个白人女人便坐了过来,掏出了本子和笔后,递给了罗猎一张名片,道:“我是旧金山邮报记者海伦鲍威尔,我恳请您可以给我十分钟的时间……”
罗猎斜靠在艾莉丝的肩上,很是痛苦地摆了摆手,艾莉丝替罗猎回绝了海伦:“亲爱的女士,我想,你的视力应该没问题,应该能看得出他现在很疲惫,很不舒服,您不能在别人痛苦的时候仍旧要求别人配合你的工作,是吗?”
海伦抱歉笑道:“哦,对不起,但我希望能得到一个预约,比如明天上午,或者是中午,总之是火车到站之前都可以。”
海伦的纠缠,以及海伦那位男同事不住拍照时曝光灯的刺激,更让罗猎感觉不舒服,他示意艾莉丝扶他起来,然后跟赵大新打了声招呼:“大师兄,我很不舒服,我想回去睡一会。”
劫匪已去,火车重新启动,安全应该没有问题,于是赵大新点头同意,并让汪涛陪着艾莉丝一块送罗猎回去,也好多一个照应。
“哦,您是诺力的大师兄?诺力不便接受采访,但我想知道,您可以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吗?我只问五个问题,哦,不,三个问题也可以。”海伦没能得到采访罗猎的机会,立马转向了赵大新。很显然,海伦是一个敬业且优秀的记者,单是从那位老警察给罗猎录口供的过程中便知晓了罗猎的名字。
赵大新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海伦:“对不起,女士,我想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等着去做,实在抱歉抽不出时间来接受你的采访。”
屡受挫折的海伦没有灰心,继续问道:“那么,做为绅士,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赵大新惦记罗猎,一心想着赶紧吃完饭回去看看罗猎怎么样了,那还有心思跟海伦闲扯,于是严词道:“记者女士,我想,我有权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海伦无奈,只得叹息一声,并耸了下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