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拨弄是非的小人,操纵朝政的权臣,在这汹涌如海涛的舆论场中瑟缩、惊恐,生出更多的嫉妒与丑恶。
嵇康坐于高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他那飞扬激荡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他并不害怕,更不后悔。他觉得如果能怡然修道,将生命与天地浑然一体,这是人生的高潮;从容赴死,诠释生命的本质与品行的高洁,洒一腔热血而感召人心,这也是人生的高潮。他以他的死,验证这世界的丑恶;他以他的死,打动可以打动的心灵;他以他的死,作为最后的归隐……他肉体的生命结束了,精神的生命刚开始。这正像聂政,以死成就千古绝唱,成就真正的辉煌与永生。
嵇康顾视日影,向兄长嵇喜要来了自己收藏的一架绝世古琴。虽然他的形体时常无状,他的琴却日日擦拭,永远清洁精致。
这时,天暗下来,没有风,树和云一动不动……
苏夔年纪虽小,却一直痴迷嵇康的故事,一直仰慕嵇康的人格,一直钟爱嵇康的文章……他以为,他是嵇康的转世。他的人生也一样要绽放出辉煌。他如癫似狂,将自己化作了弦上音符……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音乐中,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地,依旧无人动弹、吭声。
“道尊,原是你输了。”良久,苏威打破沉默道。
玉面神尼不答。她在想,这唾手可得的胜利却被这么一个黄毛小儿打碎,自己实在是不走运呀!从小到大,简直没有走运的时候!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多么辛劳,怎么也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唉,看来要光大无量宗,取代玄女宗,路漫漫其修远兮!她有些丧气。不,不行!不能听任命运的摆布。身体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喊。她摇了摇头,清醒过来。魔障呀!差点让自己失去理智!她喃喃地道:“我输了,输了……黄毛小儿竟然有这等奇才……”她已经准备好了飞剑,一旦放出去堂上所有人将会变成尸体,然后化为血水,最后成为虚无……这原本是剑道中人对付十恶不赦的奸人才用的方法,她已经用过多次,再用一次也增加不了自己多少罪孽……她面露微笑,谦恭有礼:“我将‘九天玄音’送与尔等,将我这个女弟子也送与尔等,杨广愿意跟我走就走不愿意就留下……《琴音剑气谱》我不要了,《广陵散》我也不要了……”她便说边走,已经快走到窗边。
“妖孽!”突然,所有人都听到一个声音,中气充沛,令人神情振奋:“尔非僧非道,非人非妖,却还有胆子来终南山中胡闹,难道不怕‘五雷轰顶’吗?”
“师祖……师祖……”玉面神尼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五雷轰顶”乃混沌教惩处叛徒,清理门户的专用功法,也可用来抗敌。中此功法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万虫噬骨,万箭钻心,号泣不绝,经七七四十九天方死。宋晓杉为首徒的时候听师祖、师傅说起过此功法。此功法桃花峪已超过100年无人练成,只昆仑山中归隐的一个200岁的老道还会此功法。那老道一个人居住在雪山之顶,当时已经好几十年没有露面了。
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他人的身影。
玉儿瞧见了玉面神尼袖中的飞剑,站起身,剑指玉面神尼。
“还不快去!还不快去!‘五雷轰顶’来也!”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师祖饶我……师祖饶我……”玉面神尼跪倒在地,拜了3拜,突然爬将起来,纵身窜起,却一把抓住杨广的衣领,犹如拎一件玩偶,利箭般从窗口斜射了出去,刹那间消失了踪影……
事起仓促,屋内人个个目瞪口呆。
等了许久,并不见玄女宗祖师爷现身。
众人无计可施,叹息了一番,都觉得疲惫不堪。
天色已晚,芈正收拾了一间上等客舍,安排宇文公主住下。
半夜时分,玉儿突然惊醒,却见一个白无伤站在床前,待要拔剑,白无伤右手挥了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回卧榻。
玉儿尖声叫道:“你若用强,我便咬舌自尽!”
白无伤冷酷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似乎是讥讽,似乎是慈悲,也似乎别有用心。
玉儿不等他开口,急忙喊道:“你不要说,我不想听你说。你如果还是人,请快快退出我的房间!”
白无伤的笑意僵死在嘴角,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不仅对玉儿公主多余,而且对所有的人多余。
他颇有些尴尬地挪了挪步子,想到过要翻窗而逃,但马上就制止了自己,一个大胆的念头已经蹦了出来。身随意动,嘴角再一次泛起笑意时,他已经坐在卧榻之上,弯曲着身子,左手搂抱着宇文玉儿,离她如花绽放的红唇不足一尺。
玉儿的思想僵了,身子僵了,连眼睛与呼吸也僵了。
她目瞪口呆地瞧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陌生的脸,想不起自己该怎么应对,也想不起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伤,快乐还是愤怒。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他们保持着这种尴尬的平衡,都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
白无伤幽幽地吁了一口气,觉得在自己与玉儿公主之间结了一块冰,一块不厚、透明但永远打不破、瞧不明的冰。
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尴尬,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白无伤,是不是杀人如麻、从来不犹豫不动摇的白无伤。
他压下那一块冰,嘴脸几乎贴在玉儿的嘴脸之上。
冰依然存在,即便打破了它,也一样存在。
这是一块虚无却坚硬如铁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