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君臣对酒(1 / 2)

 玉儿与尉迟炽繁的步辇离太极殿尚有一箭之远便被杨勇拦住了。杨勇先朝尉迟炽繁拜了一拜,对尉迟炽繁道:“娘娘先去,陛下已经等得急了,娘娘不在,陛下便不愿意开宴。娘娘最好先给我姊姊行礼,我姊姊甚是不满哩!”

尉迟炽繁浅笑倩兮美目盼兮地对玉儿道:“杨总管又要找公主姊姊聊些甚么,我自然不便打扰,便先去了。公主姊姊不要耽误太久,只怕今日陛下与丽华姊姊等的都是公主姊姊你。”挥了挥手,颇有些亲昵。

不过也是那种炽繁风格若有若无的亲昵,与美姬见到玉儿高喊着扑将上来完全不同。

玉儿一见到杨勇便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尉迟炽繁的浅笑让她平静了下来。她仰头望天,睥睨着杨勇,心道我与你杨勇还有甚么好说的呢?

待尉迟炽繁的步辇行得远了,杨勇跪到地上赌咒发誓道:“我心中一直是景仰公主的,公主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便开始关注公主了,我还抱你在我膝上坐过嘞。”脸上表情似邪非邪似正非正。

玉儿心中的寒泉已然结冰,嘴里便不留情:“你说这话是甚么意思?怎么张口便胡诌了起来?你再胡诌,我腰间的剑可饶不了你!”

杨勇一脸尴尬,只得用假笑掩饰:“嘿嘿……嘿嘿嘿……”假笑了一阵,打自己的嘴巴:“是我胡诌,是我胡诌……让公主生气,讨打,讨打!”

玉儿满脸嫌弃不耐烦道:“你把我拦下来,便是要让我看你的表演?不错,不错,天生便是个戏精。”冷笑道:“表演完了,现下是不是该让我走了?”见杨勇没有让路的意思,又道:“难不成还要讨我的打赏?

杨勇俊脸上露出尴尬,死撑着讪笑道:“公主只记得杨勇的不好,不记得杨勇的好……”

玉儿挖苦讥讽道:“我只记得你调皮捣蛋,全长安城的小子都归你管,有个名字叫‘钻天龙’,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歹事,与现今的都泼皮‘入地蛟’宇文化及有得一比。那‘入地蛟’手下养着一帮爪牙,叫做‘河东八怪’,在长安城为非作歹,专一欺压百姓……”

杨勇委屈道:“公主真不记得我的好了吗?话说你走失的那一年,我领着全长安城的小子们四处寻你,却比秋官司寇府、京兆郡尹辖下的那些捕快、衙役要卖力十分,为此我还挨了母亲的责骂……”

玉儿竖眉冷语道:“我走了便走了,没来由你找我做甚?你一不是衙役、捕快,二不是我家亲戚朋友,三没受我爹爹委托,却起的哪门子劲?”

杨勇充满温情道:“公主虽然年幼,却也应该知道我生母的二姐是你爹爹的第一任夫人,亦是你大哥、二哥的亲娘。我二姨故得早了些,故我也只有模糊的印象。”

玉儿吃了一惊,细细一想,果然如此,姨偶尔还谈起过独孤夫人哩!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淡淡地道:“原来如此。我未曾谋面的大娘姓独孤,乃是卫国公独孤信大人之二女,竟然是你母亲的亲姊姊!我倒没有想到这点。”

杨勇卖弄道:“公主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哩。李渊的母亲是我独孤外祖父的四女,宇文化及的母亲是我独孤外祖父的五女,我外祖父的长女却又是我大周明皇帝宇文毓的皇后……不止这些……”

玉儿嗤之以鼻不以为然道:“哼!你是说我们也是亲戚了……”

杨勇得了这一句话心中快乐,将脊背挺直了,万般掐媚讨好道:“所以你走丢了,我加入寻找的队伍,并且是最卖力的。不仅找遍了长安城,还找遍了整个京兆郡,连扶风、武乡、同州等地也都去了,整整找了3个月。结果,反过来我母亲到处找我,生怕我跑到齐国去刺杀高纬那厮!那时我可是一个热血青年,为了北周,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自己表扬了自己一番,有点小激动,也有一点小感动。

玉儿依旧态度冷淡,话语里没有半丝温度:“哼,你是要我谢你……”

杨勇没有听出玉儿话里的揶揄,竟然站起身子,将右手放到了玉儿步辇的扶手上:“为公主效劳是理所当然的,自小你便长得出色,高高挑挑、水水灵灵,伶俐又胆大,一个字:飒……做表哥的打小就很喜欢你……”手便伸到了玉儿脚边。

玉儿一巴掌将杨勇不规矩的手打落,用了几分内力,杨勇咧着嘴叫道:“痛,好痛……”

玉儿语调不高语气严厉地吩咐抬步辇的太监:“还不快走,难道不是天皇下令要你们抬到太极殿去的吗?”

两个太监听了,飞跑起来,步辇倒一晃不晃,显示出专业的素养。

在太极殿阶前,两个太监将步辇缓缓放下,玉儿抬步走了下来,夸奖了他们一句,一个人迈步登上台阶。

杨勇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紧挨着玉儿的肩膀道:“公主跑得好快,小弟竟然追不上公主。”用脚后跟“噔噔”地敲击着石阶,“公主您瞧瞧,这质量,不是吹的,全都是产自大理的汉白玉,里外都是,与别的建筑不同。您知晓的,别处的台阶只面上这一层是汉白玉质地,里面的可都是麻石或者青石,有的还是夯土。”唾沫四溅。

玉儿躲开杨勇喷溅的口水,没好气地道:“你去对我哥哥说吧,对我说干嘛?我又不会替你表功。”

杨勇挺认真诚恳地道:“至少公主不会认为我杨勇是一个草包,多少还能干些事情,公主对我的印象也会慢慢地变好。”

玉儿紧走了两步,离杨勇远了点,头也不回地道:“我对你的印象好不好很重要吗?你还是求天皇对你印象好点吧!求绿萼也行,她去阎王殿前或许会念及旧情,少告你一宗罪。”

玉儿本以为杨勇会气得发抖,没想到他会没事人一般跟了上来,弯弯折折说道:“公主还是不明白我……公主现下不明白不要紧,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明白了自然会对我好……公主小心,上面还有一级台阶……”伸出手想扶一把玉儿,刚接触到玉儿的衣袖便缩了回来,他及时想起了玉儿打他的那一掌。

玉儿迈步走进大殿。

甫一进去,鼓乐大作,满殿的人齐刷刷望着她。

玉儿首先接触到天皇的目光,像一个迷惘的大男孩,目光里充满不确定性,同时又洋溢着激情,火花跳跃不定。

玉儿用目光慰藉他,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抹掉他目光里淡淡的忧伤。那是先帝铭刻在他骨子里的。先帝每回见到他,无不百般挑剔万般刁难,稍有不对便喝令太监施杖,有时自己抢过木杖,歇斯底里地打在他的臀上、背上。当太子的最后几年,他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听到先帝的尊号、名讳便浑身颤抖,无法遏制。

玉儿了解这些,所以她万般庆幸自己有一个不轻易打骂子女的好父亲。

第二接触到的是丽华姊姊的目光,跟她想象的不一样,丽华姊姊并没有因为她与杨勇之间的龌龊而改变对她的态度。她的目光始终温暖,像冬日的阳光,只会让你觉得舒坦,绝不会让你觉得燥热难当。一个人内心的态度决定了她的目光,要修炼得如杨姊姊一般心善、平和、无私、大度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内心的痛苦挣扎。

第三接触到的是尉迟炽繁的目光,玉儿十分高兴,因为炽繁的目光中充满对她的信任,如溪水一般流淌,干净、透明、敞亮……

其他人的目光完全被玉儿忽视,他们或者景仰、或者敷衍、或者怨恨、或者妒忌……全都无关紧要……

她的座位排在天皇与杨丽华之下,对面坐的是朱满月,右边坐的是尉迟炽繁,果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贵得无以复加。

管事的太监引领玉儿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这时,一个人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朝她瞅去,玉儿一个激灵,顿时心情大好。

戌时,12对宫娥举着各种仪仗进入大殿,紧接着是捧着各类酒具、食具的24对宫娥进入大殿,最后是抬着10个大酒瓮的太监进入大殿。

钟鸣,晚宴正式开始。

参加酒宴的宾客早就听说今夜供应的酒水来自于齐国宫廷窖藏,最早的一瓮窖藏了25年,最晚的一瓮窖藏了5年。当年率领周军第一个攻入邺城宫城的千夫长领了柱国大将军宇文宪的军令,首要的目标并非齐国的鼎彝重器,亦非齐国的宗室美人,而是天下闻名的齐国窖藏美酒“醉天下”……25年的美酒摆在了天皇身后,20年的美酒摆在了玉儿身后,其他年份的美酒依次摆在了洛州的诸位臣子身后。

太监小心翼翼首先打开的是25年窖藏的封泥,酒香袭来,一个从不尝酒味的宫娥竟然醉倒在地。

满殿之人皆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

按照礼制,酒过三巡后进入自由发挥的时间。

杨勇举着15年的美酒凑到了玉儿身边,轻声问道:“听说给公主对波斯风格的寝宫不甚满意,我另外给公主调了一间,虽然偏远了一点,却就在内湖之畔,可以听到涛声,闻到荷香。有几株荷花听闻公主来了,早早地便开了,端的娇艳无比,惹人怜爱,公主可以在月下赏荷,吟诗作对行,无病呻吟亦行……嘿嘿嘿。如果要人陪伴,我……我今晚在宫内当值,当值房离公主新的寝宫不远……嘿嘿……嘿嘿嘿……”

“你才无病呻吟哩!”玉儿呸道,心中觉得奇怪,将我的寝宫安排在他当值的左近,难道他还敢强行入室?便道:“我不住宫室,我就住御花园的树上!”

杨勇以为玉儿有情,一语双关,不禁心旌摇荡,将嘴贴在玉儿耳边道:“是哪一棵树?我在树下侯着公主……”

玉儿随口胡诌:“就是那棵歪脖子的大树,枝丫远远伸到湖里的。记住,不要错了。快走,快走。”佯装羞涩,掩脸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