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父把这个权力交给你,杀与不杀,全凭你一句话——不过你也要明白,权力是不可能平白得到的,我儿,这权力你要是不要?”岳啸川恨的咬碎钢牙,不禁咆哮道:“你!——想要怎样?!”
叶行歌悠悠的道:“简单得很,为父实在不愿让你背上弑父的大罪,所以你又多欠了为父一条命,今后一定要多多努力了,否则何时才能为采云报仇呢?”
岳啸川身躯剧震,嘶声低吼道:“够了!你!……你根本不配再提起母亲的名字!”叶行歌打个哈哈,突然转身一掌袭向樊飞,强横的掌力排山倒海而至。
樊飞重伤之下哪还能再有所因应,冲口一道血箭喷出三尺,登时便仆地晕死了过去。岳啸川见状目眦欲裂,脱口暴喝道:“叶行歌!……你方才说的……?!”
叶行歌的脸色难以觉察的一黯,随即强笑着道:“我儿多虑了,为父这一掌还要不了你知交好友的性命,只不过让他暂时不能再碍手碍脚罢了……咳……哈哈……咳……”
岳啸川神色悲愤,恨恨的盯着他道:“……即便地冥皇脉体质特异,但毕竟也有能承受的极限,叶行歌,你自求多福吧!”
叶行歌轻笑一声道:“我儿,若是你早将为父地冥皇脉的身份告诉他们知晓,你说他们是否还会对为父这般掉以轻心呢?”
见岳啸川并未答腔,他索性又和声道:“我儿,身为地冥皇脉乃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你又何必如此讳莫如深?更加还跑去跟燕老匹夫学了一身释家正法,唉……这才叫做明珠暗投、作茧自缚啊。”
岳啸川面凝似铁,分明不耐的道:“你说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因为太过得意忘形,反而落得作法自毙的下场!”
叶行歌摇头一笑道:“哈……连为父的教训也听不得,也罢,念在你一片孝心,为父……哦对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为父脚下这个半死不活的兄长似乎也颇受你的敬重吧?”
“他既然已经背叛为父,为父本来是一定要他死的,不过咱们还可以参详一下……这样吧,我儿如果要的话,就算半条命如何?”岳啸川瞪视着他,斩钉截铁的道:“一条!”
叶行歌不禁长笑道:“好!很好!不愧是我叶行歌的儿子,为父期待你未来的表现,哈哈……咳……哈……”他说着一掌拍开岳啸川受制的穴道,随即越过他直奔峡谷外而去,脚下竟是丝毫不慢。
四条人影,三条倒卧,一条静立,见证了一场本来志在必得的诛魔之战就此一败涂地。白的雪,红的血,映出一片十分凄艳的色彩,着实令人唏嘘。
叶行歌虽然表面镇定如桓,实际伤势却仍十分沉重,一路勉力疾奔至玉皇丘,方才打算稍做休息,耳边却猛听一个炸雷般的声音道:“哈哈哈……叶行歌!你果然送上门来,洒家这场功劳是赚定了!”
伴着是金罗汉放肆的大笑,三个和尚已呈品字形围了上来,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态。叶行歌见状又是失笑又是无奈,万没想到自己油尽灯枯之际,竟会撞在这三名宵小手里。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勉力撑持,睨视间倨傲的道:“哦?……连你们这样的渣滓也想擒捉本座?哼!功劳就在眼前,怕只怕你们没命来拿。”
他如今最好的办法无疑正是摆下空城计,将这三人吓退为妙,因为再动真气对他而言已是危险之极,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
无奈这三位仁兄竟根本不管实力上的差距,金罗汉先自豪笑道:“你个魔头还敢卖狂,洒家今天就超度了你,呀看拳!”喝声中他一个胖大身子已如肉山一般直压过来,拳风呼啸间竟也颇见力道。
叶行歌无奈举掌封出,堪堪正迎上金罗汉的铁拳,霎时但听砰的一声闷响,金罗汉竟是毫发无伤,反而叶行歌却像断线的风筝般凌空飞出丈许,接着重重砸在地上,就此寂然不动。
铜菩提和铁韦驮两人本来已经抽出兵刃准备上前夹击,见状却是大跌眼镜,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场中沉寂片刻,倏听金罗汉爆出一声吓得死人的狂笑,随即手舞足蹈的大叫道:
“哈哈哈……我杀了叶行歌,我杀了净宇魔王!哈哈哈……那鲁智深三拳才打死一个杀猪卖肉的镇关西,洒家我一拳就打死了杀人无数的武林第一大魔头叶行歌,哈哈哈……我可以做武林皇帝了……”
铜菩提和铁韦驮被他吓得不轻,半晌才反应过来,铁韦驮不无妒忌的道:“这叶行歌忒也脓包了些,你死胖子既然能一拳打死他,本公子一样也能一掌灭了他,哼……”
铜菩提却俨然作捻须状,片刻方断喝道:“不对!”金罗汉牛眼一瞪,不满的道:“死黄脸奸,什么不对?难道你嫉妒洒家立下了大功,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骗了去?”
铜菩提貌似深沉的道:“老金你清醒一点吧,说出去叶行歌给你一拳打死了,那老天爷估计都要笑得站不稳,掉下来把你给压死。”金罗汉闻言大怒道:“好你黄脸奸,竟敢这么藐视洒家?!”
铜菩提干哼一声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嘛,叶行歌可是最近刚刚打死了武当太寰、太古两个杂毛,又一戟戳翻了咱们戒律院的胖秃驴。”
“杂毛就不用说了,胖秃驴的武功总不会在你之下吧?哼……咱们三人齐上自然是天下无敌,可是单凭你一个,怎么能比叶行歌还厉害?”
金罗汉依旧梗着脖子道:“洒家那是深藏不露,如今才展现超凡实力……”眼见那两位鄙夷的目光投将过来,他终是哼哼着道:“洒家打不过胖秃驴又怎样,刚刚叶行歌明明就是被洒家一拳打死的。”
铜菩提白他一眼道:“少啰嗦,以佛爷我看来……”说话间不失时机的用目光扫着金罗汉和铁韦陀,可那两位显然都没有捧场的意思,反而是金罗汉不耐烦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蹭什么?”
铜菩提大为扫兴,只好没趣的道:“以佛爷我看来——这叶行歌应该是假的。”金罗汉闻言一愣,瞄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叶行歌,脸上也露出怀疑的表情。
铁韦驮却恍然大悟道:“着啊!本公子怎么早没想到,这叶行歌连他那把蛇头大戟都没带着,八成就是个挂了人皮面具的西贝货。”
铜菩提得意的道:“除了佛爷我的超凡智慧,谁又能想到这一点,咱们快去查一下这脓包有没有挂人皮面具。”他说罢立即纵身扑向叶行歌,而铁韦陀也不甘落后,跟着冲上前去一起检视。
只剩下金罗汉磨磨蹭蹭的走近过来,打眼只见铜菩提抓着叶行歌的胡须和眉毛拉来拉去,又伸手在他颈间摩搓,意图找出想象中的人品面具。
铁韦驮却先将依旧昏睡的倩儿抱开,打量之下还不忘自言自语道:“啧……这女娃儿倒是长得蛮漂亮……”
铜菩提不禁哂然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女人很久了,大不了回去找芙蓉大姐嘛,咱们可都是有道高僧,千万不要染上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习。”
铁韦驮一张瘦脸憋得通红,立刻反唇相讥道;“放屁!什么恶习?你抱个男人抓来抓去,我看你自己才有什么更加见不得人的恶习!”
铜菩提正待反击,金罗汉已没好气的道:“你们这两个废物点心吵什么吵?洒家的盖世奇功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到底查出来没有?”
铜菩提虽然没看出什么,却又不肯承认,只是含糊的道:“自然已经有了蛛丝马……”话到中途却突然打住,金罗汉正自一怔,便陡觉眼前一花,随即心口忽生剧痛,啊哟一声仰天便倒。
而与此同时,铜菩提也俯身仆倒,只有铁韦驮仍然抱着倩儿,目瞪口呆的望着刚才还是一具“尸体”的叶行歌正冷冷的向他盯来。
叶行歌虽然眼含杀意,但看到倩儿却又不禁缓和了神色,当下轻轻的把她抱过来,接着随手一指点出,铁韦驮便一声没吭的跌翻在地。
叶行歌松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一丝莫名的颓唐,原来方才与金罗汉甫一接触,他便撤回九成力道护住心脉,所以才会被打得飞身而起。
他将计就计装作已死,骗得金罗汉等三人毫无防备的接近他的“尸体”,再耗费最少的体力一举制之。金罗汉等三人没有确定他的生死便过早放松了警惕,也是合该有此一劫。
不过叶行歌此刻却也真正再无余力调和体内冲击乱撞的真气,心口处的鲜血越渗越浓,竟已成了汩汩之势。
叶行歌深知此刻绝对耽搁不得,必须马上离开玉皇丘,蓦地只见他神色一狠,竟是重重一指戳在自己心口!
锥心之痛使得本来英俊的面孔霎时变的狰狞而扭曲,突如其来的诡氛之中,但见魔王颤抖着将染满鲜血的手指放进口中,顿时一抹无比强烈的生命色彩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叶行歌缓缓站直身子,向天厉喝道:“燕行天!本座的九窍心血已有两滴因你而失去,本座今日在此立誓,他时必定取你性命!”
喝罢又回头看了看东倒西歪的金罗汉三人,高傲的魔王终是轻蔑的摇了摇头,转身疾驰而去,观之竟已全无半点重伤不支的模样。
时近申末,残阳如血,盈耳的兵戈之声已经渐渐止歇,而雪却越下越大了。眼看天色渐晚,昆仑派圣剑宫玄同殿附近的圣剑岩下,隐隐现出了两名年轻修者的身影。
身材略高的那位面容虽显苍白,却仍然掩不住英武豪迈之气,但见他背负三尺青锋,手执玉柄浮尘,更在英武之中加入了一派清峻。
身材略矮的那位与他一般装束,瘦削而清秀的面庞却透出一派沉稳气度,尤其是在那渊深的目光之中,颇有些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两人俱是方今武林中十分杰出的后起之秀,也即今日参与围剿杀人魔王秦傲天的昆仑派掌门大弟子玄阳子,以及掌门三弟子赤阳子。
并肩默立片刻,玄阳子的目光转向岩壁上的一道剑形凹槽,颇见感慨的道:“七年……我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赤阳子微微一笑道:“师弟虽然是首次登上这圣剑岩,但也能体会得到大师兄此刻的心境……物是人非,尤其令人伤感。”
玄阳子仰望苍穹,苦笑着道:“物是人非,这四字果真是无比沉重……当日那场血腥屠杀仿佛还在眼前,这数年来又几番出生入死,原本那些相熟的同修,如今竟只剩下小师妹一人了。”
赤阳子和声劝慰道:“生死本由天定,大师兄又何必太过介怀,逝者虽已矣,但二师兄、我、靖阳、瑞阳、还有小师妹,却还需要你来领导,所以大师兄尤其得善自珍重啊。”
玄阳子默然半晌,这才缓缓的道:“……你是想说今日我们围杀那禽兽的事情吧。”赤阳子略一迟疑,终是正色道:
“不错,今日咱们六人围杀秦傲天,本来已经胜券在握,但大师兄你却……如今不仅你自己身受奇伤,还使得本派大大开罪了无垢城主,恕师弟……实在不解。”
玄阳子微一沉默,低头涩声道:“你应该也听到那禽兽说的话了吧?”赤阳子略显局促的道:“恶人心怀恶毒、口舌尖刻,目的便是要让我等失智,大师兄乃是修道之人,不该没有这点涵养。”
玄阳子听罢却是冷哼道:“这不是涵养的问题,事关小师妹名节,我不能任他胡言。”赤阳子眉头一皱,不以为然的道:“小师妹名节固然重要,但与大师兄的冲动付出的代价相比,那就……”
玄阳子的目光蓦地一寒,竟将他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噎回了腹中,赤阳子暗自一叹,抿唇低沉的道:“师弟入门较晚,对大师兄和小师妹的感情不甚了了,方才若是有的话说过了头,还请大师兄见谅。”
玄阳子看着他那执拗的神情,终是摇摇头道:“赤阳,有些东西是不能用代价衡量的,今日碧璇和青鸾两位女侠的确是因我而死,但若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旧会如此决断,甚至是付出更高的代价。”
赤阳子嘴唇翕动,却是欲言又止,玄阳子见状和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理解,毕竟你的为人与我不同……”
赤阳子忍不住道:“大师兄!这不是理解与否的问题,而是对与错的问题!”玄阳子淡淡的道:“也罢,你既非要执着于对与错,我也无话可说。”
赤阳子气馁的闭上了嘴,两人一时各自默然,半晌方又听赤阳子正声道:“明日正义盟就要公开处置净宇教的妖魔,届时以师父的脾气,必定也会同时处置大师兄,给无垢城主和武林同道一个交待。”
“大师兄你虽然与师父有一点不睦,但明日一定不可再当众顶撞师父,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师父难保不会痛下杀手,还请大师兄谨记。”语气虽然冷淡,但话中的关心却展露无遗,的确是一片赤诚不假。
眼见玄阳子颔首称是,赤阳子亦心下略定,转念间咳声道:“还有……大师兄这伤势打算如何处置?”玄阳子神情一滞,目光扫过双手手掌,那上面已经染上了一片妖异的红色,同时亦现出肿胀之相。
玄阳子脸上掠过一抹冷笑,口中缓缓的道:“凝血阴掌也并非无解之招,况且以我眼下的功力,数月之内它还奈何我不得。”
赤阳子轻轻一叹道:“话不是这样说,凝血阴掌之伤若是不能尽早解除,时日越久便越难处置。而且据师弟所知,目下中了这招不死而又未伤残的只有薛大侠,而薛大侠却又是药侠出手医治的。”
“大师兄你也知道,药侠一向行踪不定,又不肯轻易为人医治,所以依师弟所见,当务之急还是先求他为师兄医好伤患……”
玄阳子听到“求”字,脸上微露不豫之色,赤阳子觑得分明,连忙改口道:“目下各派的伤者都集中在圣剑宫,药侠多半也会在那里现身,所以咱们不妨前往一观,若有机缘便请他出手医治大师兄。”
玄阳子似乎有些踟蹰,赤阳子却早已备好腹案,当下一正色道:“大师兄虽然不喜求人,但小师妹此刻就在圣剑宫内,药侠若现身她必会代大师兄求告……小师妹也是面嫩之人,大师兄难道忍心……”
玄阳子登时一滞,接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原本还以为你只是个不苟言笑的活包公,不意竟也会说出这样的促狭话来,唉……真是近墨者黑……”
赤阳子微微一笑道:“促狭不敢当,师弟字字皆是肺腑之言,句句皆是为大师兄着想,大师兄还请体谅师弟这一片苦心那。”
玄阳子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终于叹口气道:“罢了,那我们下去吧。”赤阳子暗自莞尔,转身正待下峰,定睛处却见一条人影正由山下疾掠而来。
玄阳子也看到了这条人影,脸上忽然露出一片极其复杂的神色,那其中有哀伤、有痛楚、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关切和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