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譬如朝露(2 / 2)

回首东顾 Jasnn 14045 字 2019-11-10

翻来覆去一夜的卡诺吉亚最后承受不了自己心灵的折磨,他写了两封信,一封以自己父亲,塔温尼亚将军的名义,写给大秦高加索山防区指挥官,在信中,卡诺尼亚只是说易常胜被大食包围在了阿尔达比勒南三十里处,而自己的军队被大食阻挡在了阿拉斯河防线,希望大秦能够迅速出兵,突破大食人防线,救出王储,大秦国王的小舅子。在信中,卡诺吉亚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下战况,完全看不到一丝非常危急和严重的迹象。

另一封信,卡诺吉亚以自己的名义写给拜占庭在小亚细亚的另一位将军,马纳夫特加,他是释奴出身,从君士坦丁五世的侍卫长转任“塞姆”(军区)将军的。他对君士坦丁五世忠心耿耿,是不可能被君士坦丁堡的那些无耻的家伙收买的。

犹豫很久,卡诺吉亚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将信送出去。他走出营帐,天已经大亮了,营中的旗杆上,鲜红的罗马军旗在他头顶上猎猎作响。

“就让我以帝**队的一名军官的身份,而不是塔温尼亚的儿子来做这件事情吧。”卡诺吉亚下定了决心,他叫来了两名心腹士兵,细细叮嘱了一番,然后让他们立即向各自的目的地出发。

在阿尔达比勒南三十里处,雄鹰军团已经被围困了二十五天。人越打越少,粮食也越来约少。虽然士兵们还没有失去希望和勇气,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死亡的阴影就在眼前。

“王储殿下,你去看看布伦尼亚吧,他快不行了。”伊雷亚对易常胜轻轻地说道。

布伦尼亚是在昨晚的突击中负伤的,他在黑夜中保护着易常胜冲向大食人。他用自己锋利的剑将数十个想靠近易常胜的大食人刺下马来,易常胜感觉到布伦尼亚好像受伤了,但是他已经顾不过来了,周围的大食人太多了。但是易常胜始终没有听到布伦尼亚的吃痛声和惨叫声,因此也就放下心来。

当天亮时,易常胜意识到又一次突围失败后,率军回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卫队长身上布满了刀伤,还有五支箭深深地插在他的身上。

穿过营地医院满地的伤员,易常胜和伊雷亚来到了布伦尼亚身边,塔库昆塔等人也早就到来了。

布伦尼亚这个憨厚的前小亚细亚牧民,在塔库昆塔的扶助下,挣扎着扬起头,艰难地对着自己的偶像,自己的太阳,王储利奥.伊苏利亚笑着。

“王储殿下,你以后要自己当心呀。“布伦尼亚艰难地,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说完后,再也无力说话了,只是躺在那里喘气,满是血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易常胜紧紧地抱住布伦尼亚的头,在他身边轻轻地说道:“在这僻远的地方,是我们死亡的地方,在那远处的故乡,是我们灵魂的归处。愿上帝宽恕你我的罪过,愿你的灵魂回归故乡,重回上帝的天国。”这时,易常胜感觉怀里的布伦尼亚浑身一抖,然后就象被抽走灵魂一样,全身一下子软下去了。

双眼充满泪水的易常胜明白,这是塔库昆塔将短剑刺入了布伦尼亚的后背,帮他结束了痛苦。

易常胜站起身来,看着上千名躺在地上的伤员,还有周围不到两千勉强支撑作战的士兵,“一切都该结束了。”

这天夜里,易常胜给哈立德写了一封信,约他明天清晨在高地下的小溪旁会面,自己将只带一名副官和两名卫兵。

在得到了哈立德答应赴约的回信后,易常胜开始写信了。他给自己的父亲写信,给自己的妻子写信,给自己的女儿写信,给自己的姐姐、姐夫写信,给自己的外甥、外甥女写信。写完这一切,天开始亮了。

易常胜穿上自己的黑色大秦铠甲,带上伊雷亚,在两名卫兵的护卫下来到了会面地点。

很快,哈立德也出现了,他带了几名将领和十几名军官,还有五百名骑兵。

在会面地点临时摆设的桌椅上坐下,哈立德开始打量易常胜,这个大食人的恶梦。他是那么的年轻和高傲,哪怕满脸的憔悴和浑身的伤痛也没能让他失去这两样。他身穿黑色的大秦制式铠甲,身边站着一位军官,身后是两名手持罗马军旗的士兵。

“他是我的副官,他将记录我们会面的一切,而且他懂你们大食语,也是我的翻译。”易常胜先开口说话。

哈立德也介绍了自己的副官,翻译和随从将军、军官。

“不管怎么样,这场仗是你打赢了,我输了。”易常胜开门见山地说道。

哈立德点点头,他身边的随从们都喜形于色,发出一种嗡嗡的声音。哈立德用严厉的目光阻止了这种声音和情绪,然后转过头来,面对易常胜。

“这次只是我倚仗兵力优势和你们的内讧才侥幸取胜的,其实王储殿下的战功和仁德在我们大食备受称赞。我们都说王储殿下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将军,一位真正的军事家。”

“不管怎么样,输了还是输了。”易常胜点头回谢了哈立德的赞誉,在淡淡的笑容中回答道。

“既然失败了,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我可以在你们面前死,军旗也可以给你们,但是请你保证所有我部下的安全,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请象我释放你们的士兵一样释放他们吧。让我一个人承担失败的所有后果吧。”易常胜依然淡淡地说道。

听完伊雷亚几乎是用抽泣的声音翻译过来的话,哈立德和他的随从都默不作声。过了许久,哈立德才开口说道:“对于一个真正的军人,我只能用崇敬的心情答应你所有的要求。我向万能的真主起誓,我将遵守我的承诺,释放这些罗马帝国的士兵和军官、将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证人,如果我违反誓言,就让真主用最严酷的惩罚来处置我吧。”

“哈哈,好,多谢你,哈立德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宽宏大量。”易常胜不由地大笑,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哈立德先生,请好好地招待我一顿吧。”

在哈立德的命令下,简单的菜和酒被端了上来。哈立德和易常胜象两位久后重逢的好友,你一杯,我一碗,开始喝起来。

易常胜将一碗酒倒进自己的喉咙后,有些发晕,他对哈立德说道:“哈立德先生,你知道大唐的文化吗?”

哈立德点点头说道:“知道,我的父亲是巴里黑的一位高僧。他不但精通佛法和天竺文化,还对大唐文化仰慕已久。他不但会说一口流利的唐语,还教会了我许多唐人的东西。”

“你听过唐人很久以前的一位诗人写的诗吗?这位诗人不但是位诗人,还是一位伟大的军事家和政治家。”

“哦,是什么?”

“曹孟德的‘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易常胜摇头晃脑地说道。

“哦,是什么意思?”哈立德不是很清楚里面的意思。

“它的意思就是说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就象早辰的露水一样。”易常胜大声地说道,“好了,我吃饱了,该结束了。”

易常胜翻身上了马,策马来到自己营地面前,对着集合了雄鹰军团士兵,大声说道:“现在我发布最后一道命令,你们必须给我好好地活到君士坦丁堡,这是我的命令!”

易常胜坐在马上,用无比留恋的眼神巡视了一遍自己的部下,然后对已经泪流满面的塔库昆塔说道:“执行命令吧!我的将军。”

来到哈立德的面前,易常胜将坐骑的缰绳递给了伊雷亚,轻轻地说道:“拜托了!”

易常胜转过身来,面向着哈立德。

“殿下,我们可以动手了吧?”哈立德问道。

易常胜看着哈立德身后大食士兵手里的弯刀,皱皱眉毛。最后说道:“我不想弄脏我的灵魂,还是我自己来吧。”

易常胜取过呼呼作响的军旗,将它插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慢慢拔出自己的佩刀。他微笑着对哈立德说道:“我发过誓,只有在我死后才会让军旗落入敌人之手,你在我自杀后再来取军旗吧。”

易常胜用优美的姿势将锋利的佩刀在空中挥舞几下,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是大秦的好刀,你们很快就会知道它的锋利了。”

易常胜将佩刀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划,一种让所有人都难忘的咝咝声在风中是如此的响亮。

与此同时,在阿拉斯河北岸的穆甘平原,李远谋正率领自己的骑兵进行第七次冲锋。

接到卡诺吉亚的信,大秦高加索地区指挥官顾长平少将反应迅速,由于对这场战事的一无所知和这封信的误导,顾长平过于乐观地估计了战况。他派出了上次去过亚美尼亚的已经升任上校骑兵师指挥官的李远谋率领他的部队前去救援易常胜。(由于上次的战事,顾长平得到了授权,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出动一个师的陆军。)

李远谋率领骑兵象风一样从高加索山东部的大秦秘密通道直出凯塔尔科贾山,然后冲进皮而萨加特河平原。但是过了库拉河,在穆甘平原上,李远谋终于碰上了哈立德在阿拉斯河以北布置的七万阿非利加骑兵。

看到全身破烂,似乎还是原始人,身上就一套大马士革出产的武器值钱的阿非利加骑兵,李远谋毫不犹豫地下令进攻。

在一万五千名大秦骑兵潮水般的进攻下,由三万阿非利加骑兵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崩溃了。但是阿非利加骑兵的勇猛和顽强还是让骄傲的大秦骑兵重视起面前的敌人。

在短短三天里,大秦骑兵发起了七次冲锋。他们手持长矛,在号角和呐喊声中,向前方的敌人直冲而来。他们手里的弓箭、长矛、佩刀就像是魔鬼的武器一样,毫不费力地夺去一个又一个阿非利加骑兵。

而阿非利加骑兵也毫不畏惧,他们高呼着真主的名字,从它那里获得一次又一次的力量,他们用自己的身躯和鲜血,用自己手里的佩刀,来证明他们对真主的虔诚和勇敢。

两支队伍象两股巨大的台风,毫无前兆地碰撞在一起,他们碰发出的能量让广袤的穆甘平原都为之颤抖。在这里到处都是马嘶声,人的呐喊声,武器的碰撞声,箭矢的飞射声,临死前的惨叫声。整个天与地都在这次风暴中失去本色。

当哈立德接报率领两万阿拉比亚骑兵和其他一万骑兵赶过来时,哈立德发现在穆甘平原已经躺下了超过三万名他最精锐的阿非利加骑兵,而对面的大秦骑兵也只剩下五千余人。

哈立德忍下几乎要吐血的冲动,他叫人手持易常胜的军旗来到大秦军前,高声说道:“你们的任务是解救拜占庭王储殿下,但是现在他已经失败自杀,军旗也落到我们的手里,所以你们不必再前进去完成你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看着面前的罗马军旗,见过它的李远谋终于点点头,确认了这片军旗。他们明白,受到大秦熏陶,极重军旗的易常胜是不可能将军旗轻易交给敌人。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这位拜占庭的王储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慢慢地,大秦骑兵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他们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很快,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五千人,所有活着的大秦骑兵开始唱起他们的骄傲《骠骑军之歌》。歌声就象天上的雷声一样,滚动在天地之间。

哈立德看到这个情景,知道自己错了。当大秦骑兵得知他们的任务失败后,他们绝不会后退,他们只会绝死冲锋,如同他们宣称的一样,用死去洗刷失败的耻辱。

这个时候,坐在马上,位于队伍前面的李远谋举起他手里的长刀,高声呼喊着:“宁死不退!”这时一阵如山洪般的声音在穆甘平原上响起,然后在悠长的大秦陆军号角声中,五千大秦骑兵策动坐骑,开始向对面的敌人冲来。

哈立德没有办法,只好把两万阿拉比亚骑兵也派上战场,支援已经疲惫不堪的阿非利加骑兵。

哈立德走在穆甘平原上,这里如同台风过后的残迹。到处是尸体,到处是无主的马匹,到处是扔在地上的武器,到处是黑色的血迹,到处是死亡。

在大秦五千骑兵的最后一击下,哈立德又损失了一万阿非利加骑兵和一万阿拉比亚骑兵。

“到底是谁赢了呢?”哈立德自言自语道,随后转身对副官说道:“将大秦骑兵的尸体一一埋好,他们身上不是有身份牌吗,找一些会汉字或者会画画的按照上面的文字刻上去。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军人,值得尊敬的军人。”

在忙碌了四天四夜之后,大食人终于将一万五千余具大秦骑兵的遗体埋好,在墓碑上刻上了他们不认识的标识。

伴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哈立德在一片墓碑前行走着。他来到一座墓前,看到一颗露水在阳光下慢慢消失,“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哈立德不由自主地念起这句刚学会的“唐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