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睡在我房间的男孩(1 / 2)

偶遇爱情 蒋偲昕 12721 字 2019-11-07

 很多个白天里,我从公司偷偷溜出来,回到家中,都会看到他出现在我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象一个躺在公园长椅上的流浪汉一样,枕着玩具熊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出来自睡眠深处的动人的微笑。当我适应了屋内明亮的光线后,我就会发现这是一种幻觉。

这是一个在走入人潮汹涌的大街中,你就再也找不到他踪影的男孩子。他长着一张象常年被雨淋湿的脸,头发象一丛乱草,只穿一条不系皮带的屈膝牛仔裤和一件宽大的咖啡色T恤。右肩上背着一把吉他和一把贝司,装在两个黑色的套里,象猎人背着他的枪。后背是一个双肩挎包,挎包里是相机、笔记本、钢笔、CD机、录音机、BP机、地图、牙刷、毛巾和女孩子的照片。

他走起路来,近看象一个地质队员,远看象山里的樵夫,吹着口哨或唱着山歌嘲笑着旅途的艰险。

他是公元2000年2月14日情人节的那天晚上着陆在我的房间的。那一天,我是一个刚刚收到男朋友礼物就与他分了手的女孩子。那天,我独自一人在栗正酒吧里等了男友一个小时,看着那些成双结对一块来的情侣们和后来临时搭伙的小男小女们勾肩搭背耳鬃厮磨矫揉造作。我眼前是一杯龙舌兰酒,它象一团藏在水中的火焰,两分钟之后就在我的食道和腔部燃烧起来。一个小时后,一位穿红马甲的服务生送来一大盒系了粉色丝带的巧克力。他告诉我,是一位自称是电视台的商个的先生送来的。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我们都无法抗据这个结局。我们曾无数次的演习过这个过程,就象一对百老汇剧场长年扮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员,对最终悲剧的结局早已麻木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不来见你的原因。因为每次我们都是在酒吧里谈判分手,最后又在你的或我的床上和好。还是让我先做个无情人吧,因为长痛不如短痛。

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疯狂地想念你,去找你,去求你。请记住,千万别理我,别心软,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永远是女王。

苏宁

2000年2月14日

我打开巧克力盒盖,以每一分钟一块的速度吃掉它们,象一个听说丈夫有了外遇猛吃安眠药的怨妇。

酒吧的舞台上,歌手已退去。一名光头的主持人宣布开始游艺节目之——喝啤酒比赛。我上了台。主持人象宣布拳击手上台一样,举起了我的右臂,高喊:“谁来支持这位漂亮的小妞儿?”没有人响应。也许,今天来酒吧所有的女孩当中,只有我形单影只。突然,一位头发象乱草似的歌手举起了手。几分钟后,又上来两男两女。比赛开始,我不到五秒就把一杯啤酒用吸管吸进肚里。主持人马上又举起我的右臂宣布我是冠军。作为奖励,我可以选择二份饮料。我点了两杯“最后一吻”鸡尾酒,象一个陪酒女一样脱去了外套,亮闪闪地坐在距离舞台两个桌位的地方听歌。

听歌听到心里舒坦处,我就不时发出一声声怪里怪气的尖叫。

那个支持我的乱草歌手,登上了舞台中间的一个大啤酒桶。主持人说:“这首名叫《一百零一个问题》的歌献给那些刚刚与男朋友分手又结交了新男孩子的女孩子。希望你们忘记一个人,再想起一个人。”

我听见乱草歌手在唱:

是不是被人抱在怀里或是牵在手里才能活下去

是不是象一条鱼儿游进爱人的池塘才感到安全与惬意

是不是漫漫长夜里希不见情人的眼睛

我们就成了孤魂和野鬼

是不是有病的时候没有一只手轻轻放在额头上

我们就会突然死去

是不是我们的要求太多让爱我们的人纷纷惊惶失措四肢无力

是不是我们的爱象洪水泛澜让无毒的人也溺入水中浑身湿透

是不是我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爱我们的人

你送去了热汤热饭却在他胃里造成了交通事故

你送去了棉衣棉被对她来说却象是鸟翼上系上了包状

是不是我们常常言不由衷常常词不达意

是不是我们的身体离对方越近灵魂就离她越来越运

是不是伤过了爱过了痛过了我们还要重头再来

是不是花开了花落了风来了雨走了阳光出现

天空也微微露出苦笑

听完这支歌,又有几个歌手轮番演唱。我在一次舞蹈节目的间隙去了一次卫生间。当我回到座位时,发现对面坐了一个男孩,头发乱蓬蓬的。原来是那位乱草歌手。因为酒吧里的歌声、讲话声和杯盘的撞击声很大,按照惯例,酒客们更多地是用目光和肢体语言交流。我看见他伸出一只手,表示:交个朋友好吗?我也伸出一只手,放在他手里,表示:0K!我又看见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鼻尖上,表示:今天是一个人来的?我的头点了一点,表示:是的。他突然跳到椅子上,象《人猿泰山》中的泰山一样做了一个要热烈拥抱的动作。我当时吃了一惊,不过一下于被他的动作逗乐了。他回到座位上。我们相互大笑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一下于把他视为好朋友了,好象我们不是相识了仅仅二十分钟,而是相处了两年。

我努力想想出更多的肢体语言来与他交流,但我发现这样难以表达我的一些话。我就从包里拿出笔在酒吧桌上的那张纸制的桌布上写出一行字撕给他。我向他问了一个问题:你相信爱情吗?他接过纸条看了一看,用一分钟写了一个回条交给我。上面写着:你是问我有没有得过病?或者病好了没有?你是在问我是不是看着别人有病心里挺羡慕的?

我看着那些字笑了。又写了一个问题:你是一个浪漫的人吗?他回执:浪漫对我而言,就是戴着镣铐去跳舞。如果你也承认这一点,那我就是浪漫的人。我又写了一个问题:什么是镣铐?他回执:交通规则、老板的演出计划、同行的评价、父母的期望、房租、水电、女朋友的妈、邻居家的大黄狗、喝醉了的酒客……等等。

我看了之后哑然失笑了。又写了一个纸条: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是谁?他回执:从梦中来。回梦中去。我是你的梦小人。

他瞧见我一脸惊讶的表情,开心地笑了,又兴高采烈地写下一行字:问题太多,答案太少。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女孩子一提问,男孩子就发慌。

“来,干杯!”他象一位隐居龙门客栈的侠客一样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我也当仁不让地举起了杯中的“红色恋人”。一道烈焰穿心而过之后,我看见他递过一张纸条:今夜你最想要什么?我在剽余的纸角上写了:快乐快乐快乐!我看见他象一个冲上战场的战士一样跑到舞台上,抱起吉他唱了起来。

快乐就是飞翔

快乐就是坠落

快乐就是自由自在

快乐就是兔儿

快乐就是摆动

快乐就是飘来飘去

快乐就是空气

快乐就是海水

快乐就是无边无际

快乐就是不知不党

快乐就是不期而遇

快乐就是没有准备也无需考虑

快乐就是血流

快乐就是感觉

快乐就是一只手与另一只手在想像中

突然触电

快乐就是呼吸

快乐就是心跳

快乐就是一种节奏到另一种节泰的

永不停息

那一天晚上,我是被人从酒吧桌上叫醒的。已经是凌晨四点了,酒吧里空荡荡的,那些曾经在各个桌位上用最夸张的姿势拥吻或用最矫情的语言对话的情侣们大概也都对对躺在背窝里呼呼大睡了。

我看见了在舞台上正费力地向套里装吉他的乱草歌手。

我走出酒吧。我感觉他一定在酒吧大门外。我能听到他象黑夜一样清凉的呼吸,感觉到他指尖上那好闻的烟草味,和裤子上方糖与啤酒混和成的象地图一样的渍迹。

果然,他在门外等我。我们一起走到白石桥路上,站在332路车站牌下,等清晨的第一班公共汽车。

我们象两个陌生人,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一边是象古代宫殿一样的国家图书馆楼群,一边是陷入晨雾之中的象海上方舟一样的奥林匹克饭店。我们象一对同居三年的情侣一样,相视一笑。

他的眼睛里面的语言我懂:我想睡觉。

我的眼睛里面的语言他也许会懂:我想让你陪我。

早班车象一个患失眠症的患者一样开来了。

35分钟后,他来到了我的住处。

40分钟后,他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抚着后脑,躺在我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了梦乡。他身上盖了一条毛毯。看来,他眼睛里表达的“睡觉”只是普通意义上的“睡觉”而已。

与男孩子在一起,我最喜欢干的就是两件事。一是看他们吃饭。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的,好象他们是一千零一夜里辛巴达航海故事中的独眼巨人一样,能吃掉一条船、一个岛屿,还要吃掉一群女人。看着他们象夸父喝海水一样,把一盆汤一饮而下,我就觉得爽极了。一是看他们睡觉。这是他们最听话的时候,最天真的时候,最可爱的时候。他们不会再在你面前大喊大叫,不会用手对你摸来摸去,不会对别的女孩大献殷勤。他们睡着的时候,你至少知道他们在哪。他们的身体、灵魂、梦想都在你的床上、沙发上。你可以看见他们那来自梦境深处的微笑,象来自大峡谷的风和传说。你可以听见他们喃喃细语,喊着两个以上女孩的名字,然后象皇帝一样张开双臂,象是要左楼右抱。偶尔,他们也发出一阵鼾声,象一列火车驶向未知的旅程。

在黑夜里,在你空荡荡的房间,在你的沙发上,用你纤细的手指,*他们的额头,探去汗和口水,你能体会做为一个母亲,一个姐姐,一个情人的幸福。他们太累了,需要休息,白天里工作,争吵,较量,梦里如还要重复同样的事,不是很累吗?

这个头发象乱草的男孩子,梦中还是一脸坏笑。不知又勾引到了哪个小妞或是看见一个失踪了两年的朋友忽然回来了而且还为他带来了两万块钱。男孩子总是有较多快乐的事情,不象女孩子梦里也常发出轻叹。

我没有入睡。在看着他睡觉的八个小时里吃了三个苹果,五袋署条,一包腰果,喝了两瓶可乐、一罐啤酒。刷了三次牙。

那一天,公司里的部门经理呼了我十多次,我没有回复。我不想解释。

我在看一个象澳大利亚树熊一样睡在她房间的男孩幸福的睡眠。

晚上七点,他醒了,吃掉了我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包括二袋鱼片、一根萝卜、五个丸子。

他告诉我,他叫楚门。

他消失金门口的那一刹那,向我发出了一个微笑,他用手指摆了一个V字,就象一个逃出了课堂又没有被老师发现的学生一样,又象一只跳出窗子去追另一只黑猫的黑猫一样一下于无影无踪了。

我在浴室里,用急速的水流,幻想手掌开始*我的全身。我喜欢水喷出来的感觉,象一个弹钢琴的男人的手雨点般地敲击着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