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屋门关上,狐隐又朝我微微点头:“在下有托梦之法,大人想已了解了。”我匆忙问道:“前此料崇韬,斩颉士高,可都是狐先生之法术吗?”狐隐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大人请阖上双目,在下请大人看夫人所往。”
我毫无办法,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于是微微阖上眼睑。虽是午后,屋中少窗,又有重重帘幕遮挡,没有燃烛,本就昏暗,这一闭上眼睛,身前立刻漆黑一片,就在这无边的漆黑中,我恍恍惚惚的,似乎来到了一个非人世之境界……
四周昏濛一片,我无法判断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这里究竟是我熟悉的地方,还是陌生的地方。我在这奇特的旷野中独行……不,身旁似乎还有别的人存在,似乎正是他引领我走向不可知的远方。那是谁?一个模糊的影子总在眼角出现,转过头想要仔细分辨,影子却又如同融化在空濛中似的,瞬间消逝了。
那是鬼怪吗?是幽魂吗?或者……那是狐隐?我不知道。
远处没有山,也没有水,昏濛的天和昏濛的地,交界处仍是昏濛一片。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成不变的地平线上,终于露出了一片森林,但等走到近前才觉,那是多么巨大的一片森林呀!
每一株树木,都直插云天,高抬起头也很难看到它的树冠。粗大的树身,目测足有百人合抱,走近后如见高墙——与其说那是树,不如说那是通天的巨塔。古人传说,四维有柱,拱托苍天,莫非就是这些树木吗?
进入森林,高处眼所难见的巨大的树冠,遮蔽住了一切光芒,但林中却有点点光亮,仿佛繁星一般在树枝上方闪烁着,又仿佛巨大的萤火虫,在缓缓地翩然飞舞。
“这是哪里?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我觉得万分紧张,于是开口问走在旁边的那个神秘的影子。影子并不回答,却似乎伸出手来朝不远处一指。我本能地转过头去看他所指的方向,只见在两三丈高处的树枝上,垂挂着许多巨大的灰色的茧状物。也不知道怎样一来,我竟然身在一个茧状物的旁边了——离奇的梦境,梦中无所不能,我也没机会去思索其中的原因。
那东西象极了蚕茧,但要大上无数倍,如果里面确有蚕蛹的话,恐怕有一人多高吧。想起来真是相当令人恐惧的怪物,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心中却并无丝毫畏惧,有的只是期盼,不知道何所求的神秘的期盼。
强烈的好奇心使我想要撕开这巨茧,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我似乎相信那里面并不是一只巨大的可怕的蚕蛹。然而内心深处,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撕开来,她就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这不过是一个梦境,”似乎要压倒心中的声音,我突然大叫了起来,“在梦中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便我在梦中撕开了这茧,现实中的她也应该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才对!”虽然语言中难以区分性别,但我知道内心所说的,自己所喊的,分明是女性的“她”。这是为什么?难道在我的意识深处,明确地知道巨茧里面躺着什么吗?是个女人吗?
奋力撕开蚕茧,于是我果然看到了一个外形奇特的女子,她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睛,一一丝不挂地躺在茧中。所以说她外形奇特,因为皮肤白皙光滑到如同美玉——虽然常用白玉来形容女子的美貌,但真正细腻如玉的肌肤,现实中是不存在的,连我的妻子也不完全具备——她的头是银色的,仿佛古书中记载的纯种的茹人。然而最奇特的,是她的背上竟然生长着一对巨大的白色的翅膀,身体蜷缩着,巨大的翅膀也折叠在背上,翅膀上的羽毛破碎凌乱,上面还染着斑斑血迹……
我慢慢地走近这个外形奇特的女人,痴痴地望着她,仿佛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她,甚至熟识了她似的。我内心充满怜爱地缓缓伸出手去,托起了她的下颌——前此除了对待自己的妻子外,我从未对一个女人表现过如此的深怜蜜爱,哪怕是对那小巧可爱的丫鬟雪念……
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到了那女人的面孔,那确实是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那竟然就是丫鬟雪念!我为何会在梦中见到她?她又为何是这般模样?此梦究竟何解?!
恍惚迷茫中,我听到身旁的黑影说话,那些话梦醒后大都记不清了,我只隐约记得最后的几句:“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莫不虚幻,然而虚幻和真实,其实并没有分别呀……”
猛然睁开双眼,昏黄的室内似有清风掠过,帐幔微微拂动。我望向狐隐,他正微笑着凝视我的双眼,似乎想要看出我此刻的喜怒哀乐。然而我的心中却并无喜怒,有的只是无尽的迷惘。这个梦……梦中的情景,似乎我曾在很久以前见到过,但那究竟说明了什么?狐隐不是要给我看妻子何往吗?为何我在梦中却并未寻觅到妻子?
“你见到了吗?”狐隐用异常温柔的声音问我。我惘然回答说:“不,没有见到……”“是的,你没能见到尊夫人,”狐隐轻轻摇头,“但你见到了自己内心所期盼的,想见的,不是吗?”
“那是我内心所期盼的吗?”我茫然不知所措。狐隐抬起左手,轻轻一拂衣袖,立刻,一个袅娜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仿佛被他从虚空中召唤出来的一般。那是雪念,虽然背上无翅,其面貌却与我梦中所见的毫无二致。“其实,这才是你真正所想望的。”狐隐点点头,开始向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