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宫女端着一碗煎好的汤药过来。东元帝不让宫女喂德妃吃药,自己接过了碗,先拿调匙舀了一勺汤药在唇边试了试冷热,觉得不算很烫,这才递到德妃手里,回过头对南阳说:“胭脂奴和璨儿也在?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小满节气的那天。”
“小满那天?你是小满那天生的,所以rǔ名就是小满一一那天是你的生期……”他从德妃手里接过空了的药碗,随手放在宫女手里的托盘上,抬起头瞥了一眼南阳,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古怪。公主的生期,他商燕山一个外臣,跑去凑什么热闹?
“应县伯他并不知道此事。”南阳赶紧解释,“那回他上东倭方略的时候,不是受了父皇的责罚么?您罚掉他几个月俸禄,还把他禁足了二十天。那段时间女儿手里的钱粮有些不凑手,就向他借了一些,听说他受了责罚,怕他畏灾惧祸心中惶恐不安,就去宽慰了他几句。他禁足期满,过来向女儿致谢的那天,恰巧就是小满节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东元帝点了点头。南阳向商成借钱的事情他是知晓的。不单是南阳,长沙也找商成借了不少钱。没办法,谁让东倭方略里花钱的地方那么多,要钱又要得那么急迫呢?就连他这个天子,也是咬着牙才从内孥钱粮中挤出了七十万缗。虽然这七十万缗不是一次全部拿出来,而是在一年内分四次支付,但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其中的十几二十万缗从哪里能找到出项。他甚至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个问题,倘使最后实在拿不出钱粮的话,要不要摆出天子的威仪耍一次无赖呢……他一边再次思考着这个严肃的问题,一边满意地又看了南阳一眼。南阳能想到商燕山受责罚之后可能会惊惧惶恐一一虽然他心里觉得这个推断很有点无稽之谈的意思一一又能以公主的身份去宽慰他,这让他很高兴。
他说:“田东篱的女儿是个杂艺大家,她怎么看商燕山解楚辞的?”
“田岫说,应县伯所解十九可信。”南阳说。田岫拿着《天问》诘问商成的时候,她和陈璞就在一旁,田岫问一句,商成答一句,叙经述典旁征博引说不上,但每一句都能扣合一两个神话故事或者杂书中的记载,却是绝无疑问的。最后田岫也只能阖上书感慨地说,倘若商成能把这些神话故事的来历全部详细备述摘录的话,著作一本《〈天问〉新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对了,”东元帝一付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是临时想起点什么,终于把话题牵扯到他来琼芳殿这一趟的真正目的上。“工部现下有个叫蒋抟的人,好象就是商子达在燕山做事的时候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南阳点着头,心里有点莫名其妙。她时常在商成的庄子里走动,自然是见过蒋抟。事实上,她在庄子外面临河的地方拓宽桥梁道路,又修起一座带着马厩仓房的大旅店,最初就是听了蒋抟的指点。不过,蒋抟在工部好象只是个八品的小官,没来没由的,父皇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人呢?
“我今天微服出宫,本说是检视民瘼,不料想半道上遇见了吕迁。吕迁这个人,你记得吧?”
南阳又点了下头。她听说过这个人。这人十年前进京赴礼部试,在写策论的时候不小心在考卷上写了“皇恩浩淼”一句一一“浩”字冲犯了天子名讳。犯下如此大的错误,吕迁就不要想什么鱼跃龙门了,卷子也当时就被考官剔除。但这人的命好,他的废卷居然被东元帝看见了,也不知道东元帝当时是怎么想的,顺手涂了“浩”字,在旁边又写了一个“告”字。有天子亲笔为之纠正错误,那吕迁的考卷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废卷;不仅不是废卷,还必须要让此人考上。因此,哪怕吕迁应试的策论不知所云,作的律诗也是惨不忍睹,但考官还是捏着鼻子给了他一个三榜的同进士出身。事后吕迁知晓了这桩事,顿时痛哭流涕,从此东元帝就成了他的老师一一“一字师”也是老师。东元帝也觉得吕迁这个人淳良宽厚,对他也比较亲近。不过,因为吕迁本身的学识不够,也没什么出众的才干,所以虽然有东元帝的照顾,仕途也走得磕磕绊绊,到现在还只是户部的一个郎中。
她迅速回忆了吕迁的一些,却没有言声。
“吕迁把这个蒋抟引荐到我面前。”东元帝说道。在女儿面前,他也不作什么掩饰。“这个蒋抟好象还有点学问。但他讲的道理我听不太懂,有些想法似乎也不可取。而且,我当时并没有表明身份,他对我也有几分提防,有些话只是泛泛而谈,很是笼统空洞。回头你见一下田岫,让她和吕迁再去找着蒋抟谈一谈,拟份奏疏给我。”说到这里,他仿佛不经意地扫了南阳一眼一一奏疏是“给我”!见南阳微微点头,脸上便露出了笑容,说,“对了,当时蒋抟身边还有个人,据说是商燕山的客卿。这人其貌虽然不扬,说的话倒是有三分道理。你让田岫和吕迁也一并见一见。”
“是。女儿都记下了。”
“好,你去吧。”东元帝说。
南阳稍微楞了一下。父皇这就赶她走了?难道父皇今天晚上要留在琼芳殿?这可是四五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她不说话,低着头给父皇和娘亲分别行了礼,这才退出香阁。
她不需要改天去找田岫。田岫在京的时候,从来都是住在她的公主府里,她现在回家就能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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