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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天色还早,他心头又乱糟糟的,所以也不急着回驿馆。他把裹着书的蓝布包放在马鞍旁的插兜里,牵着马慢悠悠地朝向东门走。
他的思绪有些纷乱,一会想到渺无音讯的妻子,一会儿又忆起柱子叔和山娃子。他记起柱子叔和山娃子对自己的好。柱子叔总是默默地关心着自己,无论自己遇见什么难事,柱子叔总是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替他考虑到,并且竭尽所能地帮扶他;山娃子也是这样,他连自己的烂包家都没拾掇齐整,就先把钱都拿出来让自己置办家业。他至今还没把他们的帐都还上,还欠着柱子叔五吊三,差着山娃子七千八他最亏欠的人是妻子。他从来没把自己的真实身世透露给这个大眼睛的好姑娘,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用一套编撰出来的瞎话来应付妻子的好奇。为了把虚构的经历编圆泛,他不停地用一个新的谎话去弥缝前一个谎话里的漏洞。他这样做的时候内心里充满愧疚和羞惭,尤其是在情意绵绵的夜晚,当妻子枕在他胳膊上,用崇拜和敬爱的目光望着他,嘴里喃喃地倾吐着热情的话语时,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一一他居然会成为一个骗子,被他欺骗的人居然还是他的爱人有时候他也会产生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吐露出来的冲动,但是每每看到妻子在黑暗中亮晶晶的温柔眼神,看见她脸上幸福的神情,他只能痛苦地把涌到嘴边的坦白全都咽回去。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她跟着自己已经够苦了,不能让她连个虚幻的幸福都得不到。事实上他很清楚,他这样做仅仅是出于自私一一他害怕实话会给自己带来灾祸,更害怕因为难以预料的灾祸会使他永远失去她
妻子是多么地温柔体贴啊。最近几个月,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里闪烁。他们成亲后为了还帐而一直过着紧巴巴的苦日子,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来花用,就想早点攒上钱还帐。平常时候就不说了,她和他啃着同样黑糊糊的菜团子,喝着连盐都舍不得多放的清菜汤,偶尔磨点面做顿揪面片,她也总是把稠的先捞给他,连过年的时候她都没舍得给自己扯身新衣服。直到她娘偷偷地给她拿钱,让她去扯布料做衣服,他才知道,要是当年过门的新媳妇年节上回门没穿新衣服,肯定会遭到邻里乡亲们耻笑
妻子是个多好的女人啊,她怎么偏偏就看上自己这个连身世经历都不敢说实话的骗子呢?
一想起这些事他就既心疼又心酸,眼前总是浮现出妻子可爱亲切的笑脸,她扑扇着会说话的大眼睛深情地凝视着他,似乎是在问他:你还在想我么?
一一想的,我一直在想着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深深地思念着你!
他若无旁人地走在大街上。泪水在他脸膛上肆意地流淌。他根本没有管顾街市上有多少人在用惊诧的目光注视着他,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在惊恐中地给他让开道路。
一一我的爱人,你现在在哪里啊?
直到面前的路被一堵高墙代替,他才停下了脚步。他瞪了那堵墙望了半天,才从失神中摆脱出来。他抹去脸上的泪水,长长地吁了口气,转着头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迷了路。
高墙边开着一个角门,两个腰里挎着腰刀的卫兵守在角门两侧,戒心重重地地望着他。一个军官目光牢牢地盯着他走过来,声音不高但是语调很严厉地问道:“干什么的?”
“我迷路了。”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军官仔细观察过他的身后,在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状况之后,又把刚才的话题重复一遍:“你是干什么的?”
“卫军里的。”
军官显然不满意商成的答复,手压着刀柄再次喝问:“哪军哪营的?”
“我是奉命来卫府待职的。”商成一边解释一边从怀里掏出了玉佩,托在手上递给军官看。
军官接过云纹玉佩,眨眼间便立刻又把玉佩还给商成,仿佛他抓在手里的是块烧得通红的炭火。但是他还是狐疑地仰着脸打量商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待职的?”
“商成。从屹县卫牧转运司大营来的。”
军官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睛再把商成看了好几眼,说:“我听说过你。一一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迷路了。”商成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一回军官接受了他的解释。军官脸上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是想笑又不能笑,五官都有些扭曲,吞着声气问他:“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