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里急匆匆入提督府,赶到督主房中。
冷青堂坐在桌边安静的喝着参汤,肤色白得异常。待老程见过礼,他便放了碗,双目凝向桌面兀自道:
“暗卫带来消息,自南疆找到两位贡女,明日直抵洛水,不出五六日便可进京。你让三番赵无极做好接应准备。”
程万里不解,诧异的眼神从督主的侧脸移开,看向于那面忙碌的嫣晚。
她正将督主的两件便袍叠起,放入檀木衣柜中码得整齐。每一动作极致轻柔优雅,像副养眼的画面。
程万里记得,督主从前并没在这女子面前与属下提及公务。
陡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督主又在吩咐:
“时辰差不多了,嫣晚,你去吩咐厨房备饭吧。今日万里留下,陪本督同用晚膳。”
嫣晚那面颔首,轻浅回应一声,翩然福身后细步出屋。
见她出了院子,程万里向督主凑近,神色颇是担忧:
“督主,您的身子可还好吗?”
不是他太过操心,自打进屋见到督主的第一眼,他便感觉他的脸色很不正常。白里发青,如同死灰般黯然无光泽,绝非是健康体魄该有的。
前日还听江太医说起,督主伤口溃脓的地方已经愈合,如何精神面貌反而会每况愈下呢?
冷青堂神色肃然,惨白失血的嘴唇微微扯动:
“万里,本督中毒了!”
“什么?!”
程万里震惊,瞪到斗大的双目镶在黝黑的皮肤间,白灿灿的更显人:
“怎么会?您的伤口,不是已然长好了……”
“溃面愈合之时,毒已侵至五内!这些时日,本督的身子,全靠这碗血参汤吊着……”
冷青堂低低说着,眯细的两眸映在姜红的汤汁表面,散射出幽幽寒光。
“趁本督不备,在本督身上下毒,也算她的能耐了!”
程万里怒意沉沉的盯向门外,狠声道:
“属下即刻就去向她要来解药,然后杀了她”
冷青堂淡笑摆手:
“解药断不在她手中。江淮安与医圣在为本督配置解药,眼下独缺一味羌乌蕨,已派人到西夷去寻了。”
程万里魁梧的身形摇曳两下,顿觉双脚如同踩了棉花,险些倒地。
冷青堂眉目微动,突然问起:
“云汐近日还好吗?”
“督主放心,她在东厂一切都好。”
冷青堂点头,缓缓端碗,又咽下几勺参汤。再开口时,轻浅的声音有了一丝疲惫,令闻者内心发惨。
“本督将她赶去东厂,便是不想她看到本督如今这副鬼样。且她找到了她娘亲留下的书,她的身份秘密早晚会被那伙人发现。只有留在东厂里面,对她而言才最安全。”
程万里听得心如刀割,眼底一阵发热,急忙重重吸口气,才将悲伤压下去,对督主道:
“云丫头聪慧,她定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冷青堂艰涩的勾唇,轻笑:
“寻药的人至今未归,时间不多了。本督明日便去东厂,将事情交代清楚。”
东厂,掌灯时辰
顾云汐背上一囊子葡萄酒,搬长梯爬到房顶上。
到东厂这几日,她每顿必和挡头们凑在一处,学着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划拳猜酒谜。
大伙知她心情不爽,索性由着她闹,任她醉生梦死。
然天下酒宴,终有一散。繁华过后,便又剩她一人,独守悲伤。
南院里景致如故。
自从她随督
主去了提督府后,这间小院全靠厂役孙秉一人打理。
禁足刚解除,孙秉便告假还乡了。所幸晴儿女扮男装,时刻陪着顾云汐,终日里叽叽喳喳的,确是不闷。
顾云汐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人若心情愉悦之时饮酒,两三杯下肚兴许就会醉倒。而不开心之时,反倒是越喝人越清醒。正如此刻的她!
拔了木塞,顾云汐举了酒囊,向口中猛灌几口葡萄酒。
酸酸甜甜带着一丝酒酿的液体,却尝不出从前的味道。
该是咽得太猛,一口呛到喉咙。顾云汐没命的咳,眼泪就在这一刻,止不住猛淌。
她仰躺下去,面朝夜空。
月明当空,苍穹浩瀚,繁星点缀,白芒斑驳闪烁,如同无数晶莹剔透的眼睛,俯视着渺小孤独的她。
还记得除夕之夜,她被那俊朗的男子抱到此处来,顶着晶莹飞舞的冰璇,二人紧裹毛裘相拥着,边饮酒边看满天火树银花。
如今此处依旧,琼浆依旧,漆黑茫茫的夜空,少了那男子、独剩了她!
每一幕萋萋回忆里都有那道湛青身影,为她悉心挑破满手水泡、温柔替她包扎、一口口喂药、一颗颗砸着核桃……
此时,那温润男子又在哪处?或许,正与府中娇滴滴的女子深情依偎,已然记不得某处尚有一人,正为他苦苦守候……
顾云汐感觉胸口闷痛,不敢继续臆想下去,安静的阖眼,将思绪放空。
瓦片发出轻微响动,有人在她身旁坐下来。
督主
顾云汐惶然中带有一分惊喜,慌忙睁眼去看。
那道落拓挺拔的身影全副墨色劲服,却是年少英俊的陆浅歌。
寂静的紫眸一如上方广泛的夜空,迎上她水光粼粼的杏眸,接着便荡过一波怜惜的微涟。
“每次见你时,你都是满脸憔悴……”
剑眉轻拢,他幽幽开口,音色若梵,于静静夜色中潺潺的流淌。
顾云汐垂眸不语,不想陆浅歌察觉到她眼底无抵的失望。
“陆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抢过她的酒囊,饮了几口几口,擦嘴道:
“我想你,便到提督府找你,却意外看到另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