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得盯着你，省得你大手大脚，把棺材本儿都花没了。”</p>

“那你帮我管钱得了。”</p>

“想得美，才不要。”</p>

不知不觉之间，艳阳渐渐西斜，黄昏降落于海岸线上。</p>

残阳如血殷红，照在他们身上，于背后拉出长长阴影。</p>

“这么晚了，今天不回去了吧？”他望着她的侧脸，试探性地问道。</p>

“也不算晚吧，能回得去的。”她微微抿起嘴唇，脸上挂着犹豫之情。</p>

“难得出来一次，咱们还不......炝炒圆白菜......烙饼卷带鱼......”</p>

“......什么东西？”</p>

米罡犹自心怀纠结，却听那声音开始扭曲，前言后语变得毫无逻辑。待她定睛望去，只见他的面孔逐渐模糊，而那暮光下的绵绵海岸，也在殷红残阳中支离破碎，最终重组成烛火摇曳的案台。</p>

“黄花儿打卤面......裹着床单床罩给炸了......挂月亮底下晒七分熟......”</p>

“搁硬盘里别删......腌一下还能吃……谁抠老子地图呢......”</p>

“簸箕在隔壁茅房墙角儿......雨怎么还不下来......他奶奶的......”</p>

意识逐渐回归清晰，米罡使劲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才刚刚醒来。</p>

身旁的土炕上，司马日天犹自胡言乱语，也不知是梦呓还是发癔症。</p>

“别动爷的喜饼......小兔崽子们......爷才不疼呢......”</p>

“欲练神功......必先吃苦......天上哪儿有馅儿饼......”</p>

“打工才不要......这天下还没太平......哪儿有功夫打工......”</p>

“兄弟们！！！跟我冲啊！！！为了这个世界！！！”</p>

司马日天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怪话，某一刻突然瞪大眼睛，如弹簧般坐直了身子，撕心裂肺地大声喊了起来。院子里的人们陆续惊醒，连滚带爬地冲向声源处，却听帮主的喊叫声渐弭，而米罡也在这时推门而出。</p>

“没事儿，先散了吧，等......等我消息。”米罡如是说。</p>

这番表述含糊其辞，然九天帮众却听得分明，场间一时变得鸦雀无声。米罡费了些口舌，才将同伴们陆续劝散，而待她转身返回屋内时，只见司马日天已然恢复侧卧姿势。</p>

屋内烛火有些昏暗，可米罡却仍能看清，司马日天正自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待她靠近土炕以后，则见那对眼睛布满血丝，兼有泪水于眼眶中不停打转。</p>

“小米啊......无敌至尊狂霸九天帮......完了啊......”司马日天声音哽咽，脸上挂满粘稠的鼻涕，臃肿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p>

“败了一仗而已，还不算完。”感受着那汹涌喷薄、却无根无凭的生机，米罡心头登时掀起惊涛骇浪，却仍旧佯装无觉地轻声安慰。</p>

“都完了啊......兄弟们都死光了啊......”</p>

“只要你还在，那就不算完。”</p>

“都是因为我啊......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啊......”</p>

“你瞎说什么呢......怎么是因为你呢……”</p>

“大伙儿因为信任我！才会无辜惨死啊！”司马日天再难自已，伏在炕头嚎啕大哭起来，凄切的哀嚎几乎撑爆了逼仄的小屋。“我就是个废物啊！我有什么资格带领这一千多号人啊！”</p>

“可你救了他们啊！如果当初没遇见你！他们早就死在这儿了！”望着崩溃的司马日天，米罡的鼻尖开始泛酸，古井无波的瞳仁终于泛起涟漪。“你不是什么废物！你是个响当当的大英雄！”</p>

“我是救了他们！可也害了他们啊！”司马日天涕泪横流，哽咽的音色愈渐凄厉。“要不是我随便轻信于人！要不是我让他们善待同类！要不是我关键时刻不起作用！他们哪儿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啊！”</p>

“那是贼人处心积虑，你干吗要怪自己啊......”米罡的身体微微颤抖，情不自禁抱住司马日天。</p>

“我要是早听你的......跟天宇他们去找出路......或者像白老爷子那样......找个地方踏实过日子......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啊......我口口声声说拯救世界......到头来一直带着大伙儿瞎跑......根本没琢磨过怎么做是对的啊......”</p>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干吗这么想自己啊......”感受着那份倾塌的信念，米罡难以抑制地心痛，眼中开始有泪水积聚。</p>

米罡心里清楚，说他是大英雄也好，说他是市井之徒也罢，究其本质无外乎是一名作家。陷泠雨的日子里，心气正盛的他曾经挥斥方遒，于木简与大地之上同时书写着两部小说。可在这个盛夏之夜，前者大抵已被凶鹫们焚毁，后者也被名为现实的编辑无情腰斩。</p>

司马日天的功过是非，也许盖棺都难以定论。</p>

可名为《热血乌托邦》的小说，恐怕今天就要暂时下架了。</p>

......</p>

“小米......背我出去......把弟兄们都叫来......”</p>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日天终于停止叫喊，无根无萍的气势趋于枯竭。他颓然侧卧炕边，无力地枕着米罡的腿，犹如风中残烛般虚弱不堪，唯独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旧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异芒。</p>

“嗯......”</p>

米罡擦掉眼角的泪水，将司马日天背在身上，慢悠悠地朝屋外走去。她踢开吱呀作响的门，一步步走到夜空之下，只觉清风携潮意袭来，大抵是雨水将至的征兆。</p>

视线所及之处，蔡袅袁菲菲分列左右，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帮众。</p>

接到米罡的遣散令后，人们始终都不得安宁，待再度听到帮主的哀嚎，便又重新围到屋门外面。便是那些难以行动的伤员，也都被悉数抬到院落中心，以免错过副帮主的指示。</p>

见米罡推门而出，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待看到司马日天的模样，则登时哭喊着乱成了一团。顶着此起彼伏的骚动，米罡将司马日天卸到地上，并让蔡袅帮忙把对方架坐起来。</p>

“兄弟们......我有话......要跟大家说......”司马日天跏趺而坐，喉间气息渐趋紊乱，正是心肺衰竭之兆。“无敌至尊......狂霸九天帮......建帮两年半了......不管是想家也好......想拯救世界也好......总之大家选择了我......选择跟我一起同行......”</p>

“帮主！身体要紧！先回屋躺着吧！”一名妇人悲从中来，下意识想要打断这份独白，仿佛这样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p><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