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雨深深吸气，眼皮轻轻合拢，随后迅速睁开。</p>
一闭一睁之间，瞳仁寒芒尽敛，化作漆黑的晶石。</p>
好似拨动了某个开关，只消耗了片刻光阴，就完全变了一个人。</p>
“欸......”</p>
盯着李暮雨的眼睛，林九郎不禁汗毛倒竖，大脑随之飞速运转起来，试图于绝境中寻找渺茫的生机。只是男孩却没想过，从他杀死林彤欢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了。</p>
“砰！”</p>
李暮雨毫无征兆飞起一脚，踹在林九郎的胸腹之间。</p>
这一脚虽未动用灵能，林九郎却仍被踹出老远。</p>
伴随着一声闷响，林九郎重重撞在墙上，口中呜哇呜哇地不停吐血。男孩痛苦地跪在屋檐下，飙射的鲜血洒满遍布裂纹的墙面，也将生于墙壁上的碧绿青藤染成了凄惨的猩红色。</p>
“呜......”</p>
林九郎头晕目眩，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可没待他有所反应，彻骨的痛感就传遍周身，却是李暮雨精准地出刀，先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又朝大腿根使劲剁了几刀，末了还不忘随手把他翻个面，用难以想象的狠劲踢碎了他的膝盖！</p>
“呃啊！！！”</p>
感受着空前的痛楚，林九郎放声哀嚎起来。</p>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腿动弹不得。</p>
他想捂住流血的伤口，却发现两手不听使唤。</p>
他虽然没有死，却已被废了手脚，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p>
“呜哇！！！”</p>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林九郎绝望哭嚎，声音痛苦且惨烈。</p>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大抵会被哭声打动，继而心生恻隐之情。</p>
然作为行凶者本人，李暮雨却从容收刀，脸上的表情平静至极。</p>
李暮雨生于现代社会，是遵纪守法的良好青年，平日绝少与人发生冲突，更遑论对他人动用私刑。可刚才的那套动作，他却做得无比连贯，堪比终日虐人为乐的恶棍。</p>
只是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全无表情。</p>
晶石般的瞳眸深处，亦看不到任何波澜。</p>
没有对祸事的悲恸。</p>
没有对恶行的愤慨。</p>
甚至听到那阵惨烈的哭叫时，都未曾流露出复仇的畅快。</p>
此时占据他意识的，只有一股单纯的念头。</p>
「别急，你先受点儿伤。但是先不要死，稍微等一会儿的。」</p>
仅此而已。</p>
......</p>
怀着莫名的情绪，李暮雨走进小楼，缓缓爬上吱呀作响的阶梯。</p>
待他走进卧室，便见林彤欢香消玉殒，胸膛上满是狰狞的刀伤。</p>
唐威则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恋人的遗体，周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液。</p>
这名硬汉性情坚毅，平日里总是笑对苦难，此时却好似失去了全部感官。</p>
他的双眼空洞至极，就这样静坐着不言不语，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p>
他的双手十指大开，徒劳地捂着恋人的心口，却无法阻止伤口处的血流。</p>
仿佛隔离在这方世界之外，连李暮雨的到来都没察觉。</p>
“呼......”</p>
李暮雨吐了口浊气，旋即缓缓蹲下身子，近距离凝视林彤欢的脸庞，只见那对浅蓝美目犹自圆睁。望着死不瞑目的少女，他的心头蓦地一阵刀绞，晶石般的瞳仁瞬间溶解来开，化作深黑与猩红交汇的海洋。</p>
李暮雨颤抖着抬起胳膊，慢慢伸向林彤欢的眉眼。</p>
随后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却是唐威的下意识动作。</p>
那粗糙的掌心遍布鲜血，李暮雨的衣袖也随之染红。</p>
直到这个时候，唐威才注意到李暮雨的存在。</p>
兄弟俩四目相对，各自吐出沉重的气息。</p>
匆匆避开唐威的视线，李暮雨继续压低臂膀，用手贴住林彤欢的额头。</p>
先是拂过眉心，随即帮忙合拢了眼皮，最后又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斑。</p>
少女生着漂亮的心形脸。</p>
薄薄的眼皮下方是抹碧蓝。</p>
淡褐秀发垂落于冰冷的地板上。</p>
似在熟睡。</p>
长眠不醒。</p>
李暮雨把拇指与食指对在一起，只觉沾血的指尖发黏发涩。</p>
青年将手指放在鼻翼下方，则有浓郁的腥味飘入鼻腔。</p>
他又用嘴唇吮了吮手指，半咸半甜的味道便在唇齿间流溢。</p>
为了治病疗伤，林彤欢曾喂他喝过血，只是当时的她活力满满，血液之中也充盈着能量与生机。可如今少女香消玉殒，澎湃的殷红便趋于黯淡，也彻底失去了鲜美的味道。</p>
「变味儿了......」</p>
李暮雨偏过脑袋，不愿再看林彤欢的遗容。</p>
可在视线挪移之间，他却瞥见另外一张脸。</p>
那令人心碎的表情，则顿时让他肝肠寸断。</p>
李暮雨的身边，唐威兀自呆滞蜷坐，双眼依如先前那般空洞，却始终没有半滴泪水滑落。随着恋人的离世，他的灵魂仿佛被生生割裂，其中一半顺着瞳孔不断散逸，逐渐消弭在了稀薄的空气之中。</p>
......</p>
驳杂之音落入耳畔，宛如徒手裂帛。</p>
唐威心头微悸，沉睡的感官开始恢复。</p>
意识逐渐清晰，他发现声音来自楼外。</p>
是人类的声音，是痛苦的哀嚎。</p>
那人似是受了重伤，在不远处苟延残喘。</p>
“哈......”</p>
犹如火星坠入草垛，唐威的眼中异芒乍现，旋即轻轻抱起林彤欢，将少女温柔地平放在床上，并于恋人的唇角印下深深一吻。做完这些以后，壮汉猛然挺起躯干，瞳仁中的火种疯狂蔓延，须臾间成就了燎原之势。</p>
犹记得数十天前，李暮雨被歹人所伤，唐威便曾准备痛下杀手，其时尚有林彤欢苦口婆心地规劝。可在此时此刻的当下，林彤欢已然命归黄泉，便无人再能阻挡这头失控的猛兽。</p>
夺爱之恨，不共戴天。</p>
身陷泠雨，律法不存。</p>
那么自己的仇，只能自己来报。</p>
念及此处，唐威便要去捡钢棍。</p>
恰逢此时，李暮雨递来了横刀。</p>
“用这个，避开要害，死得没那么快。”李暮雨如是说。</p>
从始至终，李暮雨都在缄默旁观，直至闻到近乎实质的杀意，才在最合适的时间递上兵器。唐威闻言轻轻点头，伸手接过染血的横刀，与李暮雨并肩走下楼梯。</p>
兄弟俩迈出门槛，发现雨势再度转急，而天色也逐渐暗淡，料来是黄昏临近了。潮湿的房檐之下，墙边的缕缕青藤被扯得七零八落，破碎的叶片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齐腰粗的血痕自墙边起始，延伸至绵延的雨幕之中，而在那恐怖血痕的尽头，则是艰难匍匐的林九郎。</p>
林九郎趴在草甸上，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咽，靠手肘和腰腹勉强爬行。</p>
男孩伤势严重，周身刀口汩汩溢血，将身下的青草染得一片殷红。</p>
他显然是在逃跑，可速度却实在太慢了。</p>
况且就算逃离此地，他又能做些什么呢？</p>
还能免遭凶兽的毒口？</p>
还能治愈残废的肢体？</p>
还能抗住破溃和感染？</p>
只是无谓的垂死挣扎罢了。</p>
望着徒劳的男孩，李暮雨嗤笑摇头，露出轻蔑至极的表情。他刚准备把林九郎拎回来，便听耳畔响起剧烈的咆哮，正是红了眼的唐威高举横刀，近乎疯狂般地冲入雨幕之中。</p>
“呀！！！”</p>
咆哮声震耳欲聋，令闻者为之胆寒。</p>
那是未亡之人的悲鸣，亦是复仇者的战歌。</p>
听到背后的吼声，林九郎登时筋肉紧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在本能的驱使下，少年拼了命地往前爬去，却如同砧板上的蜗牛般徒劳，而盛怒的唐威也在此时出刀，携雷霆之势斩向林九郎的左腿！</p>
“噗！”</p>
手起刀落，干净利索。</p>
林九郎左腿脱落，与身体彻底分了家。</p>
“呜......”</p>
得益于自我保护机制，当肢体被快速截断后，剧痛并未第一时间传向大脑。林九郎感觉左股一热，便知自己又被砍了一刀，却没察觉左腿已经断掉。男孩只顾哭嚎，而唐威则准备举刀再砍，却被后至的李暮雨拦下。</p>
“再这么砍两刀，可就直接死了。”</p>
李暮雨抱住唐威，只觉自家兄弟身体滚烫，周身肌肉无法控制地抽搐，显然已经快要彻底丧失理智。体味着难言的战栗，李暮雨只觉如鲠在喉，却依旧勉强压住情绪，在唐威的耳畔低语起来。</p>
“你是想给他个痛快......还是想让他再爽爽呢......”</p>
“......怎么弄？”</p>
就如李暮雨所料，唐威暂时收了杀意，眼中期待之情愈浓。</p>
“我也没弄过，不过可以先试试看......”</p>
李暮雨取回横刀，先是轻轻跺了跺脚，旋即走到林九郎身旁。</p>
步履挪移之间，眼中情绪再度收敛，双瞳重新化作漆黑晶石。</p>
林九郎趴在草甸上，面容因剧痛扭曲变形，此时的他已然察觉左腿分家，如同迷路稚子般哭得稀里哗啦。泪眼婆娑之间，男孩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脚，待他抬头看清来者何人后，哭声也随之变得更加邪乎。</p>
“又见面了。”</p>
“呜呜呜......”</p>
“有什么话想说吗？”</p><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