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15(1 / 2)

 衡玉平日里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她去了趟正院,见到了正准备出门去兵部的礼亲王。

突然瞧见她,礼亲王有些诧异,第一反应是看了看天色,确定太阳没打西边出来:“过来请安?”

衡玉要是过来请安的,那太阳就真的打西边出来了,她行了一礼,对礼亲王说:“昨天傍晚,尚原大人托人给我送了张字条,请我今日午时去刑部牢房一见。我打算过去见见他,所以特意来跟爹你说一声。”

礼亲王蹙起眉来,有些没想明白尚原此番的用意。

他斟酌一二,知道衡玉是过来知会他而不是询问他意见的,所以沉默几息,便道:“既然是尚原主动相邀,去看看也好。”

“不过——”

“若他请求你做什么,你好好考虑,别冲动了随意答应下来。”

“爹放心,女儿知晓轻重。”衡玉再行一礼。

目送礼亲王远去,她刚准备离开正院,妹妹云衡茹突然掀开帘子,从屋内迈步而出:“长姐,你应该还没用早膳吧,要不要留在院子里一道用膳?”

衡玉脚步微顿,知道这是礼亲王妃的意思。她与弟弟妹妹平日里相处得还不错,倒没有刻意拂礼亲王妃的面子:“也好。”

用过早膳,衡玉在书房里把半本游记看完,起身回屋,命人给自己换了身出门的衣服,提着食盒坐上马车赶去刑部,恰好在正午那时抵达刑部牢房。

用银子打点一二,再把身份一亮,衡玉顺利进了刑部牢房。

一入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朽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衡玉这具身体很少闻见过这种味道,本还有几分犯困,这下子是彻底被冲醒了。

距离尚原的牢房还有一段距离时,衡玉就看到了他。

其实她不知道尚原的牢房具体在哪一间,但看到那张脸那双眼时,她就莫名肯定,那个人就是尚原——

能把冬日阴寒、暗无天日的牢房视若无物;

哪怕身上被严刑拷打过的伤势还没康复,依旧坐得端正,不愿露出疲态与懈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若不是他脸色苍白无力,唇色发青,额角的大块伤疤刚刚结痂,也许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出来他在几日前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尚原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抬起眸来。

他有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里面带着浓墨重彩的黑,如鹰隼锐利,像是在暗处窥伺猎物的猎人。但那种威慑力,在与衡玉对视上后,迅速收敛起来。

“郡主。”尚原开口,声音里泄露出几分沙哑与疲态。

衡玉点头:“尚大人。”

她侧头看向衙役,衙役会意,上前把牢房大门打开,离去时低声道:“郡主,只有一刻钟的探视时间,还望尽快。”

衡玉接过冬至手里提着的食盒,自己拎着进了牢房里,来到尚原面前蹲下,华丽的衣摆在肮脏的地面上铺开,她依旧一派悠然从容。

“尚大人应该还没用午膳吧。”衡玉打开食盒,取出一碗汤递给尚原,“我担心尚大人没有精力说话,所以命厨房炖了乌鸡汤,里面加了百年人参,尚大人先喝些吧。”

尚原没客气。

刚刚衙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只有一刻钟,没必要因为些虚礼而耽误时间。

喝下这碗还温热着的乌鸡汤,尚原的脸色好了不少,只是少许功夫,他脸上的青白消退不少,唇峰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尚原轻声道了句谢,直言道:“郡主、三皇子和沈少爷为下官做的事,下官都有所耳闻。”

衡玉并不奇怪。

如果尚原不知道的话,他不会写字条邀她前来。哪怕是在刑部,尚原想要知道一些消息也不难。

见衡玉面色如常,颇为镇定从容,尚原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下官知晓郡主是可信之人,因此接下来就直言了。”尚原轻吸口气蓄积力气,“敢问郡主,朝堂局势现在到底如何了?”

“多个党派相争不下,他们翻出了大人昔日的一些污点,以此进行攻讦。里面许多人只是想着保住行唐关将领、将尚大人拉下马,并不想致大人于死地。不过也有一部分人想趁着这个机会要了大人的性命。”

水至清则无鱼,哪怕是刚直如尚原,都不能说完全没有污点。那种人是圣人,却很难是朝廷高官。

尚原对衡玉的答案,不算很意外。

“那陛下对此的态度如何?”

“陛下还没下定决心,但据我们推测,应该是念着大人的。”为了佐证自己的判断,衡玉把康元帝的话快速复述出来。

尚原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仍然顾念旧情,没有想致他于死地,他就还有机会翻盘。

尚原抬起眼,直视衡玉,说:“此事之后,下官怕是再也无法待在密阁副阁主的位置上了。所以下官会亲自上书,直陈无能,请求辞官回乡。”

“这些年里,下官虽有荒唐事,但素来忠君护主,在其位谋其职,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最近因行唐关一事厌弃我,但若我主动辞官回乡,那厌弃就会淡去,对我的亏欠就会占了上风。”

说到了后面,尚原嗓子痒起来,连连咳了一阵。

这阵咳嗽用了他十足的劲,待他咳完,一股疲倦自心底油然而生,那原本绷得笔挺的背脊也有些弯了。

衡玉点头,认可尚原的判断,但是:“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

“是的,下官这些年得罪了很多人,太子一系的人心心念念致我于死地,他们不会让我这么顺利就把折子递上去,并且辞官回乡的。”

说到正事,尚原压下颓唐。

“这就是我寻郡主的原因。”

“我今日见郡主,是想和郡主说三件事。”

衡玉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是想请郡主入宫,将我的遭遇和心迹都告诉陛下。太子的人能拦住我的人入宫,但绝对拦不住郡主。”

救尚原,本就会得罪太子。衡玉直接点头:“可。”

“第二件事,是想请郡主去一个地方,取走藏在里面的两样东西。那两样东西都是盒子,一为木盒,一为玉盒。木盒里装着的,全部是太子一系的官员的罪状。到那时候,他们必然自乱阵脚,一时之间没办法再顾及我的事情。”

尚原的眉蹙了起来,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了,弯下背脊,咳得撕心裂肺。

衡玉连忙递给他一碗水和帕子,尚原压下喉间痒意,喝完碗里的水,用帕子擦了擦脸:“至于那个玉盒,郡主找个安全的地方保留。不到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要拿出来,更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他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衡玉,似乎是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坚决的答复。

衡玉隐隐猜到那个玉盒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尚原既然能查出太子一系官员的罪证,那他在查的时候……会不会顺带查到了什么,和太子本人有关的罪证?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样东西留在她的手里……

太烫手了。

没等到衡玉的答复,尚原的心渐渐冰凉下来。

是了,这两样东西太棘手了。他会落到今时今地的处境,与这两样东西完全脱不了干系。

世人都喜欢趋利避害,连他自己在查案的时候都几次产生过犹豫,又怎么能够强求眼前这位姑娘去接手他留下的烂摊子?

虽然能够理解衡玉的选择,尚原还是无法克制地失落起来。

这两个盒子里的东西,耗费了他足足六年的时间和大量精力,是他政治理想的折射,是他人生里最后的勇气。

他现在这种情况,哪怕惜了一条命豁出去,把这两个盒子交给陛下,陛下为了太子,也肯定会把这些事情都遮掩掉,轻拿轻放。

现在还不到把玉盒拿出来的最好时机。

但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再保留玉盒了,他观遍满朝满洛城,唯有她、沈小少爷和三皇子都是真心救自己的。但沈小少爷失之纯粹,三皇子因身份之顾无能为力。

如果她拒绝了自己……

就在他的心一点点冰凉,就如同这出仕二十年里,骨子里的热血一点点变得冰凉一般时——

衡玉点头,无论是神态、动作,还是语气,都和先前一模一样:“可。”

如坠冰窖的心,在那一刻回到原地。

尚原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她。

衡玉在他的注视下,平静说:“我会尽快把木盒呈上去,也会为大人保留玉盒。如果有朝一日大人觉得时机到了,想要取回玉盒,尽管来找我。”

她穿梭过很多世界,有时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手里也会沾染诸多血腥。她不能保证那里面没有无辜者,所以她一直都是站在灰色地带的。

只是她有自己永远恪守、永不践踏的底线,这才让她比更多只谈立场的政客显得手段温和善良。

尚原说的那个玉盒,非常烫手。

也正因如此,这个世界上,敢为他保住这个玉盒的人少之又少。而从身份地位来说,她是最合适的一个。

既然最合适,总不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哪怕她实在怕麻烦,如非不要,并不想掺合进这种政治漩涡里。

“郡主。”尚原用力咽了咽口水,眼角莫名湿润起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