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宫廷暗流(1 / 2)

千山暮雪 惊鸿照影 0 字 6个月前

 他们毕竟没有去骑马,旭飞觉得天气冷了,怕千雪身子单薄冻着。他们到醉贤楼买了酒,便租了一方小舟,沿江徐徐而行。素雅的船舱内,炉火通红,酒香逸洌,小桌上还摆着几样可口的点心。

“亏你想得出来,这样的天气跑来游江?”千雪笑道。

“赶着江面还没结冰,最后游一次又何妨?以前夏天我们都会来的,今年……”今年夏天,他在异地落魄流浪。甩甩头,旭飞向千雪举杯。

“啪”地一声,两杯相碰,他们相视而笑,青春,仿佛就在舒展的眉眼之间,任舱外朔风凛冽。在入宫之前,为了履行与景飞的婚约,千雪狠下心跟旭飞断绝来往,她不曾珍惜过民间消遥自在的日子,以为长大就意味着责任。为了云家的命运,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婚约。对景飞,她从开始的心动到今日的泥足深陷。然而,寂寥的宫闱里容不下她天真的爱情,清醒更无奈,知道痛在何处却无法拔除。今日与旭飞一聚,她知道,他们两个都在回避今非昔比的感伤,努力地微笑,努力地回忆,可恰恰就是这样浮光掠影的重温让她的渴望更加浓烈。

终是累了,醉了,粉脸含笑,红彤彤的炉火旁,佳人容颜明亮,宛若牡丹。旭飞也是眯着眼,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这一刻温暖,宁静,真的奢望船永远靠不到岸,就这么一直晃下去,地老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舱外传来船家的声音:“公子,该上岸了。”旭飞的心随着那锚沉入江底,狠狠吸了口气,他轻轻摇着千雪:“千雪,到了。”千雪睁开眼,到了?到了哪里?兜了一圈,只是回来罢了。她离开旭飞的怀抱,伸手随意理了下头发,转身看着旭飞,又是一阵沉默。

“罢了,你……别再回去了。”话里有难以捉摸的忧伤。

旭飞没有回话。

千雪顿了顿,想起了一件事情:“露华公主……”

“母妃跟我提过此事,她会妥善处理的,无论如何不能误了她的年华。”

千雪有些怀疑,孙贵妃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处理好这桩婚事?她无奈地扯扯嘴角:“除了退婚还能如何?我不知道在西夷一个被退婚的公主会如何过下去,但是在翰日国……她的一生等于完了。”这桩婚约关系到两国体面,有那么简单吗?可是旭飞已经受了那么多苦,又怎能再逼他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况且,这样逼来的求全,对露华又真正是好事吗?究竟是什么带来今日这种两难的局面……

出得舱外,已近黄昏,风也开始大起来,已经听得见闷闷的江浪声。旭飞扶了千雪上岸,两人都直觉背后有道冷冷的目光直刺过来,千雪不禁打了个寒噤,旭飞见状更是凑近她,伸手环住她的肩:“怎么?觉得冷吗?”千雪摇摇头,那种感觉更强烈了,转过身,看到江畔那道颀长的白影,她呼吸一窒,景飞!他居然找到这里来了。他就这么立在寒风里,清清冷冷的,浑身没有一丝暖意。所有的动作都是枉然,她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抗景飞的眼神。今天她都干了什么,抛下相府的爹娘,抛下太子妃的身份,跑来这里跟旭飞重温旧梦?可她却分明感觉到旭飞的手揽得更紧了……千雪覆上他的手背,她不想旭飞去挑衅景飞的忍耐力。上次他只是收到燕烈送来的冰玉膏就气成那样,更闹心的是即使生气了,他也不告诉你原因。而此刻,她很清楚他气的是什么,该羞愧吗?该抱歉吗?似乎……找不到什么理由。一切也只是巧合罢了,只是这样的巧合却凑成了难喻的暧昧,剪不断,理还乱。

景飞几步踱到千雪和旭飞面前,朝千雪伸出手:“回去吧,相府都闹翻了。”听不出有什么异样,气氛却是极其诡异。千雪只好握住他的手,景飞一把拽过她,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那头旭飞还抓着她另外一只手。目光交错,在这样的僵持中,千雪恨不得立刻消失,若是以往,她大概可以很轻易地甩开旭飞的手,可在两人经历了这样的起落之后,她僵在那里无法有任何行动,不管是愧疚还是怜惜抑或向往,总之就是甩不开。景飞盯着千雪,似乎是在确认什么,眼里有失望、心碎和……决然,蓦地,他松开了手。千雪和旭飞都是不解,无论如何,这三人中最有权抓住的人应该是他吧,然而他却放了。

“今日你若选择随他去,云千雪从此便是死了。”

千雪当下差点背过气去,死?也将在他心里死去吗?他以为……以为她会跟着旭飞离开。这样的场面,不能怪景飞误会,也不能怪旭飞执着,那要怪她的天真与犹豫吗?她只是希望所有的人都不会受伤,原来终究是错。景飞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顷刻便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她挣脱旭飞的手,淡然一笑:“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旭飞沉默着,目光幽远。她走了几步,旭飞冲上前来从背后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身面对他:“不要再回去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见千雪一脸迷茫,旭飞继续提醒她:“你就真的那么舍不得他?可他呢?竟然把你丢下一个人走了,若是我死也不会放开你。记得你说过一生的心愿只是跟心爱之人笑傲江湖,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跟我走吧……虽然没有你心爱的人,可是总好过在皇宫里困住一生,那里太过肮脏,不适合你的。”

说不心动是骗人,然而刹那的雀跃终是比不上对于结局的恐惧,若是她现在走了,云家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景飞又当如何?脑中闪过那抹绵长而宁静的眼光,然后在景飞如水的眸中定格……悲伤,那么残忍。

“旭飞……容我再想想好吗?”

低低的一句话就这么冻结了旭飞的激动,他敛下所有的情绪,淡淡说了声:“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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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飞直接回了皇宫,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确认千雪是走还是留。梨园里枝桠萧疏,无灯无影,一勾残月懒懒地垂挂在天边。景飞斜靠在假山旁,抚弄着手中那一管碧箫,断歌难成调,任清风两袖,衣袂飘举。母后,我恐怕要辜负您的期望了。您说过,不能动情,即便动情,也不能痴情。父皇也提醒过,江山美人难以两全。而他却是一直不信,直到她日渐憔悴。当日的千雪是多么明亮纯净,绚烂如春花,开得自由自在。现在……只有跟旭飞在一起她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在孤清的江畔,小舟像梦一样轻轻飘摇,他呆呆立在那里等待,仿佛过了数回春秋,那两人才相携上岸,每一个举动都是那么谐和自然,比起他们新婚的琴瑟和鸣丝毫不差。放手,这个念头就这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也许,他在害怕这么浓烈的情感,对千雪……犹如日渐加深的毒瘾,一点一点挣脱他的掌控。原以为拥有了就不会再缠绕,他依旧可以保持一贯的清冷,以平常心待之。却未曾料到,拥有以后更加恐惧失去。这样的上官景飞不是母后期望的,不是他期望的,甚至不是一国之君期望的。一个人的心究竟能有多大,装满了这个女子,那江山社稷又该置于何地?罢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景飞笑了笑,玉箫凑近唇边,一曲《烟波弄》就这样流泻而出,连同吹箫人的一腔清愁……

同一时间,丞相府内亦是气氛凝重。云天筹和傅婉盈都隐隐感觉到晚上太子的缺席非同寻常,而女儿又出去了一天才回。不过,见千雪一脸无事的平静,云天筹忍了半天,终是没有问出口,只给妻子使了几个眼色。

是夜,惠茗园内,千雪辗转反侧,被褥之间仿佛还有景飞的气息,她想起那晚藤架下的星光,指间流淌的情卷红尘……一切美得如诗如画。是不是她太不够坚强?可景飞的路并不是她要的,究竟还要再挣扎多久才会有决定?

外头传来傅婉盈的声音:“雪儿,你歇下了吗?”

千雪起身;“没有,娘,您进来吧。”

傅婉盈掀起帘子进了内室,千雪吩咐小紫她们先下去休息,母亲深夜前来定是有体己话要说。母女二人很亲热地挤到炉火旁的软榻上。

“娘,今晚一起睡吧?”千雪靠着母亲。

“你这丫头,都嫁人了还这么会撒娇。”傅婉盈失笑,很快她又记起了今晚的来意,迟疑了片刻便直接问道:“你跟太子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今晚他过来给你贺寿的么?”

“我们……就是闹别扭了。”

“上次你不是才跟他闹完吗?你们上辈子还是冤家不成?”

千雪也无奈地笑了:“说不准真是冤家。”

傅婉盈叹了口气,一阵沉默。

“娘,你的荷包真的有用吗?如果我拿去跟皇上提出离宫的要求他一定会应允吗?”旭飞提到离开,她不由得想起了这件事情,说完,她便立刻感觉到了母亲身体的僵硬。傅婉盈并没有马上答话,千雪枕着她的膝,继续说道:“您也没有把握是不是?”

“也许会给你一条活路吧,当时你病成那样,太子都亲自来请我进宫了,定是很了不得的事情,我……也是一时情急。或许,他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你。”

千雪起身,轻轻抱住母亲:“娘,千雪知道你疼惜我……这件事情,皇上是一直不晓得的?”

傅婉盈点了点头:“他若是知道,哪来我和你爹爹的今日?”见千雪表情复杂,她又补了一句:“你是不是怪我对你爹爹不够专心?”

“我只是在想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只是都爱了不该爱的,一切都是过去了,已经二十多年,还有什么不能忘?”

“娘,皇上没有忘。”千雪认真地说,她想起了上官鸿对她的矛盾态度和馨嫔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眸。傅婉盈显然没想过千雪会知道那么多,一下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千雪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拿出那个荷包,回来塞到母亲手里:“听我说,这个荷包绝对不能让皇上看见了,娘你藏了那么多年,肯定也是因为想到届时会有什么后果,皇上肯定不会放过你,放过云家的。既然已经从那个混乱的漩涡里抽身而退,就不要再因为我而被连累进去了。以后,我在宫里的事情我自会应付……千万不要为了心疼女儿让云家万劫不复……毕竟,君心难测啊。”

傅婉盈怔在那里,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颊边珠泪如线:“好雪儿,娘知道了,娘会记得的。只是苦了你,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我们想帮也帮不上。”

“我会好好的,娘,只要你跟爹爹没事我就放心了。”千雪拿手绢拭干母亲的泪,强颜安慰道。

傅婉盈见千雪如此,知道自己再流露忧伤反而不是女儿所愿。只紧握了千雪的手,叹道:“雪儿,你比我有勇气。”希望天会见怜,一切否极泰来。

母女俩人就这么靠着说了一夜的话,期间小紫曾进来看过几次炉火,好像刚刚眯上眼,外面的天就大亮了。

宫里派人传话:“娘娘,贵妃娘娘嘱咐您记着回宫,晏公子跟熙和公主的婚期近了,公主那儿还得烦您照应。”

千雪遣回那传话的太监,深深吸了口气,这是她必须面对的。比起菊若被迫远嫁,她还是太幸运了,所以,林菊若的事情,她必须办得仔仔细细,当作是歉疚也好,补偿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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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宫内

千雪下了马车,一路进听风阁,可是并没有发现景飞的踪影,几次想开口问,都咽了下去。

晴天帮她换好宫装,一面在旁边提醒:“娘娘,方才听守夜的太监说了,殿下昨晚半夜回来后就进了书房,吩咐谁也不准打扰,只留小福子看着房门。”

千雪顿了顿,她自然知晓晴天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过去看看,这丫头倒是挺会察言观色,是个精明伶俐的人,有时竟感觉比小紫还要贴心。不出门?那就是连她回来了他也不知道?

“熙和公主呢?”千雪刻意转移话题。

“照您的吩咐安置在追月楼了,这会儿……公主恐怕是要过来跟您请安了。”

正说着就传来了晴云的声音:“娘娘,熙和公主来了。”千雪起身给了晴天一个无奈的眼神,意思是她现在分不开身去管景飞。见晴天依旧皱着眉,略微想了想,便吩咐道:“把我从相府带回来的点心拿给太子,让……让小紫送过去。”嗯……试探一下,他到底理不理人再说。

出来厅里,见到依旧瘦弱单薄的林菊若,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公主不必多礼了。近来,身子可见好了些?”

“一直吃着白大哥配的药,倒也不妨事,劳太子妃挂念了。”

千雪有些受不了跟她这样客气,感觉只有跟上官鸿那辈人在宫里碰面的时候才用得着那么拘谨,想着不禁微笑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也用不着那些虚礼,跟平常一样说话就好,不然得多累。这宁安宫里,本来就是比较少规矩的地方。”

“是。”林菊若刚说完,又觉得这个回答有问题,马上换了轻松的语调,“你说怎样便怎样。”

“对了,南宫白……”菊若要另嫁他人,最伤心的人应该是他吧,近来事情太多,也没去陶然居看看他。

“他回寒谷去了,今年他在京里呆的时间也久了些。”欠白大哥的情意……看来只有来生再结草衔环相报了。

千雪黯然低下眉:“对不起,本来你可以……”

林菊若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惊讶千雪的坦率大方,怔了怔,然后笑道:“表嫂说什么呢。之前菊若不明情势才错怪过您,现在……您放心吧,我会过得好好的,这也是我娘亲最大的心愿。”她的命运不是云千雪或者太子表哥可以左右的,他们要负责的是彼此的人生,而属于她的路必须自己一个人走下去。这段时间她想得很清楚,若是真的嫁进宁安宫,这里还有多余的位置给她吗?进宫才一日,听到的尽是太子对太子妃的无限宠爱。表哥一直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即便温和体贴,也终究是跟旁人隔开一段距离,断不会如此的亲昵。这个结果,当日她在陶然居看见从天而降的云千雪时就预感到了。她恨过,抱怨过吗?反正,她总是很快发现这样的情绪于事无补,不如想想接下来的一切该如何面对。

千雪不禁感慨,看来母女间的牵绊都大同小异,唯一的祈求便是彼此过得好。只是……燕烈到底是怎样的丈夫?看他的样子,也不至于有暴力行为吧?不过男人还真说不准,连景飞都有失常的时候。若是没有情爱的纠缠,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不知会不会也是一种幸福呢?毕竟身在帝王家,无情不似多情苦。

沉默得有些尴尬,毕竟是情敌吧,虽然跟林菊若接触不多,千雪总觉得她们亲近不起来,好像两人之间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知进知退,有时可以心照不宣,可是想着对方跟自己想法差不多,她们又不是相熟的知己,总是怪怪的。中间夹了个景飞,能自然起来吗?其实,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千雪会有偶尔的任性,自幼优越的成长环境让她对事物总是要求比较完美,而林菊若却从来都不可以,她会比较平静地接受难以避免的缺憾,比如这桩婚事。

“表嫂,菊若听闻你刚从相府回来,想必有些乏了吧,我也就不多打扰了。这里有一件礼物是要呈给你的,知画,拿上来。”

“礼物?”

“表嫂昨天回相府不就是过生辰吗?说白了我也是借花献佛,这东西是表哥一早在陶然居定做好的,放在我这。他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没来取走,可能最近琐事太多了吧。菊若就斗胆替他给你一个惊喜……希望你别辜负了他才是。”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千雪疑惑地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串流光蕴彩的浅黄色琉璃手链,乍看之下跟她在陶然居扯断的那串一模一样。这……心头涌上的暖流在顷刻间便到了眼里,她可以解释成自那天起景飞就把她记在心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