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空前激烈。
聂焱在这件事情上态度非常强硬,那就是梁柔是受害者,定性了。往后梁柔绝不会再多掺合一点点,不管梁柔知道多少内情,她都不会再参与进去。也就是说老城这个案子,跟梁柔彻底无关了。
这怎么可以?
桑乔先就急了,“你这是妨碍公务!老城已经死了,他手下的人三死二重伤,能不能救回来还不一定。现在梁柔是唯一的证人,你不让她她作证参与,你对得起付出的这一切努力吗?!”桑乔这话跟谁说都有用,跟聂焱说完全没用。
他冷冷一笑,“谁付出的努力?我只知道我老婆受伤了,差点死在歹徒手里,我没找你们警方办案不力的麻烦,还能轮到你们来说我们妨碍公务?你只管去告,基海兆业的律师团奉陪到底!!”
聂焱整个人都低气压,他原本就是豪门贵子,这些年经过磨练,更是一身的气派。他说完完全没有吵架的模样,就是冷冰冰的怼人,但一字一句的能活活的气死人。桑乔心里明白,若是聂焱不让,警方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聂焱的身份不同,现在这个阶段,还真是没人能压得住聂焱。
对聂焱没办法,桑乔转头就指望梁柔,“梁柔!你说说!这事情你愿不愿意出来作证!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努力被白费吗?老城的所作所为,难道你不想公之于众!”
老城是作恶多端,但......梁柔看了看聂焱,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劫后余生,梁柔其实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扑进聂焱怀里。她太虚弱了,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跟老城在一起的这些天,梁柔每天都在强撑,她到底不是男人,身体不比其他人强壮,而且......才流产不久,身体根本就熬不住。但为了活命,她只能撑着,梁柔心里也知道很多逃亡的人对身边老弱病残都会处理掉,尽管知道老城是她父亲,梁柔也不敢赌。她不能让自己变成累赘,就只能强撑。心里上的恐惧更是不言而喻,从前崇拜的父亲变成了恶魔,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从心底里接受的事实。
此刻,面对桑乔的质问,梁柔甚至都没说话,她只是往聂焱的身边缩,那模样看起来无助极了。
看到梁柔的动作,其他三个人都一愣,聂焱仅靠在病床边,伸手揽住她,在望向桑乔时的目光,就已经带上敌视了。这跟刚才强烈反对时的目光就又不一样,关墨急忙把桑乔往自己身后藏,对着聂焱说软话,“不急不急,这种事情怎么能急于一时,我们先去看看其他抓回来的人,你照顾好梁柔。”说完就连搂带抱的把桑乔从病房给给弄出来了。
桑乔也吓傻了,还没出门就已经红了眼睛,带着哭腔对关墨解释,“我就是心急,我没想到.......”没想到梁柔会是这副样子,原本想着老城是梁柔的亲生父亲,总归是应该对梁柔不错的,而且也是梁柔自己通风报信告诉聂焱她现在所在的地方,要不是梁柔泄露出来的信息,关墨带着军方的人也根本找不到这里来。
桑乔满心满眼就想着梁柔只要说出跟老城在一起时发现的信息,一切事情都解决了。
那里想到梁柔会露出刚才那样惶恐的神色。
其实早该想到的,任何一个正常人被长时间绑架,都会出现不同程度上的精神问题。就算是心智坚定的人,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哪有人能跟正常人一样呢。桑乔心里跟针扎一样,她是跟梁柔太熟了,熟悉到忽略了这些细节,加上聂焱态度强硬,她就彻底忘了,这个时候,梁柔是需要静养的。
关墨看桑乔是真的要哭,就急忙哄她,“没事没事,我知道你的心思。”
可是关墨的哄劝没有让桑乔好受一点,反而哭的更惨了。更像是一种压力的释放,追查元家以及元家背后的一切这么多年,她从一个刚入警局的愣头青,生生的查到了结婚生子离婚,现在她已经三十几岁了。花了这么多年的功夫,牺牲了那么多同事,好不容易到了临门一脚,眼看着就能一切公诸于世的时候,老城死了。
而且查到老城的身份,竟然是曾经的‘优秀警察’是拿过全国表彰的。这如何能让桑乔心里不生起伏,人总是有脆弱的时候,越是急切强硬的时刻,其实就是弦绷的最紧的时刻。老城身边那几个人,到这种时候还能跟着老城的都是最忠心不二的,这些人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抓住了也是一死,所以都拼死抵抗,所以死的死重伤的重伤,也只有梁柔一个受了轻伤。桑乔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梁柔身上,无可厚非。
关墨也不哄了,就由着桑乔哭。
原本做警察查案子,要面对的就是不断的挫折感。破案后荣耀的时刻也不过是一瞬间,更漫长的时间里,警察要面对的其实是对现实的无奈,不断的探索尝试,不断的失败。
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桑乔的哭声传进病房,聂焱极厌恶的捂住了梁柔的耳朵,梁柔的体温有点热,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毕竟她现在头破了,破伤风的针打过之后,会有一些不良反应。
聂焱想让梁柔躺下,她不愿意,就直挺挺的坐着,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脑袋靠在他的小腹上,整个人都不出声。m.
其实平时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梁柔的话更多一些,她总是习惯于照顾他,会给他煲汤,会叮嘱他别太累。现在突然她这么安静,聂焱有些不习惯。他寻找着话题,想让她放松一些,这个话题.......当然就从安安身上开始。
“我把安安送去加拿大了,你不在,我就没跟你商量。不过安安自己是同意了的,你要是不放心,等过段时间我抽出时间,咱们一起去加拿大看看,那里是我的母校,环境很好。”
果然说起安安,梁柔转了精神力,抬头望了望他。
聂焱真觉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样,她流产后原本就虚弱,跟着老城这么奔波折腾过大半国土,现在看起来更憔悴了。心里有再多的不满,面对此刻头上裹着纱布,隐隐能看到血迹的她,聂焱也就撒不出来了。这世上大概就是有这样的人,看到她,心里就只剩下心疼与宠爱,其他的事情都不存在了。聂焱自嘲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总归是见不得她这么狼狈可怜的。
聂焱搂着梁柔,人慢慢地坐在梁柔的床边,两人几乎是脸对着脸,他就这样紧盯着她,轻声说着,“你别怪我把孩子送走,元家的人只抓了个元龙,我冷眼看着,元龙怕是想要担下所有的事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孩子在临海市,我怕孩子有危险。”
虽然聂焱没有说的很详细,但是梁柔懵懵懂懂的,好似也明白他的意思。
元天霖已经死了,现在抓元家的人,只能从元龙这一辈里开始抓,元家出了名的子嗣多,儿子孙子一大堆,那里是能抓的完的。而且,元龙还算是有义气,所有事情,他一个人担下来了。聂焱想着,元龙怕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弟弟元虎。双胞胎就是这点好,所有的罪责,元龙都能一个人担下来。
说到这里,聂焱眸光往下看了看,心中有些叹息。临海市最大的走私案,涉及毒品、枪械此类重大的问题,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呢?元天霖、老城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反倒是在官场上拉下马的人更多,看起来是一场刑事犯罪的重案,其实到最后,让聂焱看来,倒更像是党派内部斗争。
只是这些话,聂焱都没有说。
他现在紧盯着梁柔不让梁柔出面,也是因为这个,元家的人并没有一次性一网打尽,总还有漏网之鱼。梁柔在这件事里掺合的越深,越是招敌。他不希望她给自己招来什么敌人,警方要怎么处理这个案件,聂焱不管,他只管好自家的人就行了。
梁柔好久都没说话,在开口的时候,嗓子有些哑,她问,“爸呢?”
一个‘爸’字,让聂焱着实愣住了。
第一反应是梁柔的爸爸梁朝城,他已经当场死亡,但作为犯罪嫌疑人,梁朝城的尸体现在并不属于家属,他还要被带回去验明正身以及解刨。一般这样重大的犯罪嫌疑人,最终大概还需要亲属签字捐献遗体去做医学实验。
但转念一想,梁柔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梁朝城的血迹都还犹在,梁柔不可能不知道梁朝城的情况,那么她问的就是......聂兆忠。
想起聂兆忠,聂焱心里也很失落。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该有的成熟他有,而且这两年聂兆忠一直身体不好,断断续续的,聂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此刻,他反过来安慰梁柔说:“爸已经入土为安,我把他葬在了我母亲身边,他应该会很高兴。”
年少反叛的时候,聂焱曾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让聂兆忠长眠于他母亲的身边。聂焱母亲的墓地没有在聂家,反而在傅家,聂焱母亲是跟她的父母亲葬在同一块墓地里的。此后很多年,聂焱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安排,聂兆忠,活该永永远远的孤独下去,谁让他伤了他母亲的心。
但等聂兆忠真的去世之后,聂焱的想法又变了。到底还是想让父母长眠在一起,往后他去扫墓,也能看到父母在一起。到这个时候,聂焱才觉得自己很传统,想起父母亲要各自长眠于地下,他觉得有些孤单。聂兆忠去世前的这几年,已经明确表示过他想要跟聂焱的母亲葬在一起,一生的恩怨情仇过去,其实聂兆忠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聂焱的母亲,那个高傲又脆弱的傅家公主。聂焱自私了一回,将他们葬在了一起。
也算是他这个儿子,没能保护好父亲,最后给父亲的一点安慰。
梁柔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预想过聂兆忠的情况应该不会好,但是人总有侥幸,她抱着一丝幻想,向天祈祷让聂兆忠不要去世。
但显然,老天爷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发现是六猴儿,六猴儿手里拿着衣服还有一些洗漱的东西,满眼担心的忘了梁柔一眼,小声跟来开门的聂焱说:“这地方能找到的最好的也只有这些。”
玉州市不比临海市,梁柔在临海市的时候,穿的用的都是聂焱直接定制来的,在这里当然是找不到这样级别的用品,六猴儿只能捡着最好的买。
聂焱点了头。
这才有转身回去,抱起梁柔打算去洗澡。
梁柔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原本衣服的颜色都已经看不出来。她是从临海市出来的,临海市的气候跟北方差很多,临海市现在还是穿衬衫的天气,西北这边都已经下雪了。梁柔的外套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灰扑扑的并不好看。
聂焱也不多说,在卫生间放了把小凳子,让梁柔坐在上面,开始给梁柔脱衣服。
梁柔双手抓住衣领,不让他动。
聂焱抬头看她,梁柔是真的难为情,“你出去.....行吗?”
从被老城带出临海市开始,梁柔就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也不是一路环境真就那么差,老城一路都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虽不可能是顶级的豪华酒店,但总归都是民居,洗澡的设备还都是有的。只是......老城以及他带的人都是男的,而且,其中有几个对梁柔目光赤裸,虎视眈眈。梁柔真的不敢脱衣服,她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更别提洗澡换衣服了。
她不想让聂焱看到她那么不堪的一面。她知道聂焱有轻微的洁癖,其实身边接触到的,聂焱这样家庭环境的人,都有些洁癖,家里伺候的太好了,他们就都高要求严标准。
我爱你你爱我,这些话有时候只是一时,生活是很具体的东西,比如一餐一饭,比如洗澡睡觉。
聂焱大概能猜到一些,其实他想给梁柔洗澡,也是想检查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虽然谁都不会说出口,可是梁柔被带走了那么多天,被找到的时候身边又都是男人,聂焱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曾经也有过跟社会上的混混儿整日混在一起的时候,有些事,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一个女人,落在这种人手里,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聂焱能猜到一些。
不亲自检查过,他难以放心。
只是这话,他没说,避重就轻的说:“你头上有伤,自己怎么洗?”
梁柔能看出聂焱眼中的坚决,她其实有些怕聂焱,因为聂兆忠的事,因为老城做过的那些事.......尽管都不是梁柔做的,但是这种心虚是避免不了的,渐渐地,她总松开了手。
聂焱就开始给她脱衣服洗漱,他的表情特别认真,没有任何感情的色彩,就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全身心投入的事情。但梁柔随着他的动作,全身都红了。
羞涩、难过、甚至还有那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窘迫。这种时候,其实聂焱对她越好,她心里越难过。聂焱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老城曾经将枪口对准过他,后来元彰死在老城的手里。更不知道两年前聂兆忠的那场车祸,老城是罪魁祸首。
梁柔觉得无地自容,她不值得聂焱这样细心温柔的对待她。
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她能面对任何人,却在聂焱面前丢盔弃甲,这么多年,此刻是梁柔觉得自己最无耻卑鄙的时候,她根本不值得拥有聂焱这么好的人,她像是小偷,得到了本不该属于她的最美好的东西,那种心虚与羞耻感,包围了她。
聂焱正在给梁柔擦洗身体,她身上挺脏的,不过脱了最外面的两层衣服,再往里,聂焱就都认识了。都是他给她买的,他喜欢的品牌款式,就那么几样,这么多年,梁柔的内衣是什么牌子款式,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她里面的衣服没被动过,聂焱心就放下了,就算她身上再怎么脏,他心里都还是高兴的。
在最坏的处境下,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她没有被人侵犯过,这就好.......再好不过。
擦洗的时候,感觉到热热的水滴,一抬头就看到梁柔在哭,她一声不吭的哭,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委屈,倒像是在隐忍什么,聂焱就问,“弄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