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外乡人不干了。
想到他们之间有贼人,离贼人那么近,谁不害怕?
桂大婶听着人群在吵,她二话不说,拖着腿站起来,一瘸一拐走进里围,坐了下来。
众人见此,纷纷缄口不言。
刚刚那一回袭击,死了二十多人,伤了八.九十人。
死的二十多人的尸体,放在一旁的角落中,也被盖上了五花八门的衣裳。
雪竹、毒娘子、纪明焱和纪云汐其他几个红着眼睛的丫鬟一起,给刚刚人群中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纪明焱用上了十足十的耐心与小心翼翼,虽然慢,但弄疼伤口的情况,大幅度减少。
吴惟安走过去。
三人看到他左肩的伤,下意识站了起来。
吴惟安看向毒娘子和纪明焱:“如何?”
毒娘子忙道:“已经洒上了追魂粉。”
纪明焱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追魂虫。”
吴惟安接过,抛给雪竹:“你去看看,别惊动人,看清他们的巢穴在哪就回来。”
雪竹:“好。”
他拿上追魂虫,便匆匆离去。
纪明焱看着吴惟安的伤:“妹夫,可要我给你包扎一下?”
想了想,他又道:“这回我应该不会弄疼伤口了。”
吴惟安:“不用,你们忙罢。”
落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走向站在洞口的纪云汐。
里围外围,像是一半的同心圆。
纪云汐收回目光,落在吴惟安的左肩上。
纪云汐:“还好吗?”
吴惟安:“还好。”
吴惟安:“你呢?”
纪云汐:“我也还好。”
两人沉默片刻,纪云汐道:“我帮你包扎?”
吴惟安轻声道:“好。”
吴惟安找到一处坐了下来,纪云汐拿着剪刀,剪开他左肩伤口一圈的衣料。
止血,撒药粉,用布带缠好。
吴惟安静静看着。
她手法娴熟,仿佛做过无数回,而且她缠布带的手法,和他人都不太一样。
吴惟安问道:“你为何会这个?”
纪云汐:“学过。”
吴惟安:“为何会学?”
纪云汐沉默片刻,眼里微微失神,想起了一些往事:“因为需要。”
她没有多说,看着雪竹刚刚离去的方向,问道:“能找到吗?”
吴惟安沉吟片刻:“不好说,那人很小心。”
皇帝二十三年前能夺嫡成功,搅动上京城风云,又岂会是简单之辈。
皇帝要么不出手,只要一出手,必定是杀招。
吴惟安能想到的,皇帝也想的到。
*
夜深了下来,今日北山剑派损失惨重,掌门更是惨死于吴惟安剑下。
隐匿在下方的剑客收到命令,先避风头再从长计议。
他们趁着夜色上了岸,飞掠在悬崖峭壁之间,兜兜转转,朝远方的大山深处而去。
有低低的交谈声,在夜晚的山林间响起。
“你又想太多了,你应知我们的使命。”
“可那些人……”
“我们只是执行上令,这一切都与你我无关。死后就算有阴曹地府,这账也是算在掌门那些人的头上。我们也是为了活着,何错之有?!别想了,想多了有何好处?换衣服罢。”
几名剑客停在一处小山洞中,将衣服脱下,换了新衣,还拿出药粉在身上喷了喷,以防被追踪。
那纪明焱,最为擅长追魂虫等毒物。
故而此行,他们每日服用上头发下来的解毒丸,进出也必定要换一套行头。
其中有一人,也就是被说‘想太多’那人,拿新衣时,下意识朝一旁看了眼。
那是放换下的旧衣的。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小山洞里更是黑。那人鬼使神差,从旧衣堆里拿了一件。
他不清楚,这上头会不会有什么。
也许有,也许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他只做这么一回。
是生是死,就看这么一回。
那人将衣服换上,几人出了山洞,步入雨中,继续朝前方飞掠而去。
雨还在下,干的新衣也罢,旧的湿衣也罢,都湿了,分不出新旧。
几人沉默地来到藏在深山老林中的洞穴。
此处洞穴是他们先头精心挑选的,藏得够深,且四面都有口子,方便逃生。
今晚气氛分外凝重。
掌门惨死,八名长老都受了伤。
北山剑派共有弟子一千余人,此次基本上都来了。
可这短短几日,他们也死伤惨重,只余下最后两三百人。
谢长老代为执掌掌门之令,他和其他七名长老一起,继续密谋。
他白日尝到了好处,眼里一片歹毒:“先头主上令我们不用对百姓动手,可依我看来,想杀纪吴两家人,直接对上他们,反倒对我们不利!刚刚那丫鬟死时,你们可看见了?先前是我们太过心善,才损失惨重!从明日开始,我们就对百姓下手,对他们的下人丫鬟下手。看着好了,那纪家人一定会来救,我们趁机斩杀!必要之时,甚至可以拖着百姓当盾!”
其他长老微微迟疑:“可主上之令?”
谢长老道:“无碍,主上不会怪罪。”
八人又细细商量了好一会儿,定下明日的计划后,便躺在角落中歇息养伤。
已到了下半夜,雨还在下着,仿佛怎么都下不完。
风呼啸而过,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忽而劈下,山洞前的树被劈中,砸落在地,发出声响。
昏昏欲睡的守洞人忽而惊醒,朝那处看去。
电光之下,他看见了树下站着的人。
很多人,无数人。
密密麻麻的,不知何时起隐在树后。
他们快步朝洞口跑来,将包围圈越缩越小,而后,将整座山洞围得密不透风!
吴惟安、纪明皓、纪明双、晚香、毒娘子、雪竹、圆管事分别站于一角,立在纪家军之前,面色带着雨夜的冰冷,仿佛鬼刹。
洞里有人一直未睡,在守洞人大喊之际,他是第一个翻身而起的。
一只追魂虫,一直被他捏在掌心,死了好几个时辰。
他松开掌心,追魂虫掉落在地。
他提剑,踩过追魂虫,朝洞外冲去,带走了一位纪家军的性命,也被对方一刀戳中胸口。
他倒地,歪头朝四周看去。
这一洞的人,有亲手握着他手教他剑法的师父,有和他一起练剑的兄弟。
他也不知道他是错是对。
他阖上了双目,两行血泪流下,瞬间被雨水冲淡。
无人知他是谁,无人知他做了什么。
-
遥远的上京城,今夜也在下雨。
好多人心怀各异,难以入睡。
后宫之中,皇后坐于窗前,望着外头的雨。
一晃二十三年,她守着这皇后之位,白日殚精竭虑,为她的李家,为太子。
夜晚依旧难以入眠,她坐在这窗前,看了多少年的夜色,多少年的日出,多少年的风雨。
从满头乌黑的发,到了如今这半头白发。
她最美妙的半生,便蹉跎于这小小的后宫之中。
若是能重来,那一日,她死也不会出门。
御书房里,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在翻阅奏折。
香炉之中熏香静静燃烧着,他微微出神,想起了珍妃,想起了五皇子。
……
皇宫之外,纪府。
纪明喜也未睡。
纪明喜的睡眠,一向都挺好。
可今晚不知为何,难以入眠,也许是睡前那杯茶,浓了些。
他索性翻身而起,披上外衣,拿了油纸伞,在雨中散步。
纪明喜先经过二弟纪明皓的院门口。
这院子已经两年多未曾住过人了,明皓一直在军中,隔个几年才会回家一趟,住不了几日,又匆匆离去。
就算在家里的那几日,也是日日不在家,忙着给各家送……
纪明喜长叹一声,继续朝前方而去。
是五弟的院子,五弟明渊从小不擅与人言,做事总是慢半拍,还成日迷路,经常被明焱欺负。
明焱啊。
纪明喜看向纪明焱的院子,这六弟性子最为跳脱,心大得很,喜欢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爹娘生前最担心他。
而明双呢,心思细腻,想得太多,思虑过重,总是很操劳。
若是明双和明焱的性子中和一下,最好不过。
最后,纪明喜停在纪云汐的院子外。
云娘最不用人担心了。
可也最令纪明喜心疼。
云娘从小就懂事早慧,看事情很透彻。
有时纪明喜看着云娘的眼神,会想,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明明在家里被众人疼着,为何眼神如此清冷疏离。
慧极必伤。
这就是早慧的代价吗?
可世间事,有时候看得太透,也不好。
而且真的能看透吗?
纪明喜又是一声轻叹,绕了大半个纪府,回到书房。
往日这么热闹的纪府,这些日子,如此冷清。
纪明喜让下人沏了杯茶,坐于书桌前,研磨,提笔,一笔一划抄起了佛经。
他和大学士说的都是真的,纪明喜抄佛经,都是为了给弟妹祈福。
祈求他们在外平安,祈求他们顺遂。
他身为大哥,没那么有能耐,只能守在这上京城,守在这空荡荡的纪府,为他在外的弟妹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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