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有些厚。
许是先前连日阴雨的缘故,风吹来都带着点潮与凉。
一如徐缈按在徐简手背上的那只手。
掌心是凉的,也是潮的。
甚至,徐简能感受到,徐缈的手微微发颤,整个人都紧绷着。
她是紧张的,同时,她又是固执的。
有那么一瞬,徐简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片段——熟悉的面容,不甚熟悉的情绪。
他想,他畏惧徐缈又变成那副模样。
诚然这一次,他和林云嫣做了一些准备,徐缈的心境与原先也有了很多变化,可谁能确定呢?
徐简不想赌。
这一回,如此顺利。
倘若赌输了,那……
徐简想把徐缈带走,哪怕是用些蛮力。
可再他用劲之前,徐缈偏转头,抬眸与他笑了笑。
“阿简,”她又说了一遍,比之前更坚定,“我能听完。”
一个“能”字,让徐简劝不出口了。
明明,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有些事,注定会发生。
就像他之前告诉林云嫣的那样,哪怕改一种方式,该发生的就会发生。
大概,徐缈是必须去面对刘靖的“背叛”的。
至于最后的结果,徐简想,有小郡主在,总还有机会。
“好,”徐简应了声,“您听他说完,我陪您一块听。”
徐缈又笑了笑,而后转头看向刘靖与刘迅。
刘靖一直看着他们。
他在徐简与徐缈的相处中,品出了些怪异来。
刘靖清楚,徐简性子冷。
别看徐简三五不时地在朝堂上看乐子,但他本身就不是多热络的脾气,又因着不和睦,待刘家人素来回避。
从前徐缈几次回辅国公府,也没在徐简那儿得过多少好脸色。
一个努力想要释放善意,一个对善意视而不见、冷冷淡淡。
若非徐缈姓徐,她去辅国公府只怕会吃闭门羹。
这样的“母子”关系,能在短时间内扭转过来吗?
刘靖不信。
前阵子,他听说了徐简对徐缈、刘娉的维护,也只当他没那么冷情冷血,且是与迅儿对着干而已。
可现在看着,似乎不是这样。
徐简与徐缈的接触,比刘靖想像的要深上许多。
他们先前都交谈了些什么?
总不能是母慈子孝吧?
十之八九,是拉拢、是挑拨、是分化,因此昨天晚上,徐缈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
哦。
还得算上一个宁安郡主。
郡主与徐简看着是一条心,郡主去广德寺,也一定是为了徐简说话。
这些念头在刘靖心底里翻来覆去,落到最后,浓成了一盏酒。
“夫人你……”刘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叫牢房入口的几人听见,“夫人温顺、听话、体贴,这都是夫人的优点。
夫人的心里只有丈夫、儿女,这就足够让你觉得充实,你不会想着再寻别的事情。
所以,你不爱和其他官夫人们交流,出门也就是拜佛上香,从不会随便打听。
你的生活简单极了。
因而,只要是别人想瞒着你的,你都会被蒙在鼓里。”
徐缈一言不发。
她没有打断刘靖的话,也知道刘靖说的都是事实。
如果不是她不爱交际、对街头巷尾的传言也没有什么兴趣与好奇,之前迅儿的那些蠢事,她怎么能被瞒这么久?
刘靖一面说,一面也在观察徐缈。
可惜,牢房里光线晦暗,徐缈几人又站在入口处,从他们背后透过来的那点光不足以让他看清那几人的神色。
“夫人是一位很好的妻子,把家庭照顾着井井有条,”刘靖继续说着,“阿娉就像你,不出什么岔子。
迅儿不一样,他不听你的,又在书院待了些时日,自己那套想法漏洞百出,当然他也没有全听我的,他要真的原原本本听我的,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地步。
我很满意夫人,满意过去二十年的婚姻。
夫人出身好、性情好、信任我、帮助我,让我没有一点儿后顾之忧。”
刘靖说得很慢。
一字一句,听着都是赞许。
这盏酒的表面,浮着一层美味的蜜。
“可为什么,夫人的父亲,我的泰山大人不能和夫人一样呢?”刘靖问,“他从头到尾都怀疑我、排斥我。
他没有儿子,他从头至尾的打算都是招婿,为什么最后他改了主意?
新科传胪,哪怕比不上头甲那三位,也不给他老人家丢人吧?
我都不拒绝入赘,他却看不起我。
他还要带走我的长子!
对,他把阿简培养成的这样,一把刀子,一把对付我和迅儿的刀子。
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千步廊里苦心经营二十年,到最后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全拜他老人家和阿简所赐!”
刘迅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刘靖。
他当然知道父亲心里的想法,可他从没有想过,这些话会落到母亲的耳朵里,还是父亲亲口所说。
这一些,明明是绝对不可以让母亲知道的。
哪怕他前一刻说漏了嘴、被母亲听到些许,但以父亲的急智与应变,完全可以应付过去。
只是,父亲没有应付。
而是更加直白地把那些矛盾都撕裂开来。
刘迅转头去看母亲。
他想,若不是夏嬷嬷和徐简扶着,母亲可能已经站不稳了。
夏嬷嬷也是这么想的。
她清晰地感受到,夫人一直在发颤。
她自己也颤。
老爷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出事之前,那么和睦美满的夫妻,到了这会儿,也要这么真刀子相向吗?
若不是辅国公撑住了夫人,夏嬷嬷想,以她这会儿的手劲,她是扶不住夫人的。
徐缈依旧没有说话。
牢房密闭,刘靖的声音在其中萦绕回响,一句一句震耳欲聋。
她既然要听,就用尽了全力去听,让每一个字都入了耳,也入了心。
以至于,刀刀见血。
老爷说阿简是父亲培养的刀,可在徐缈这里,刘靖就是刀。
沉默在几人之间漫延开。
徐缈的嘴唇动了动:“还有吗?”
刘靖闻言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