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医官,不以治病救人为要紧事,倒破起了案。”
顾氏听罢源阳、源协把一日发生的,完完整整说得清楚,直说到第二日辰时就要往吟天殿与雍王会合,同探殿内。
“依我说,异骨症本就只是疫病,平白无故如何能生出那好些异骨来,”她脑中想到人长异骨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战,“这异骨症可是会染于他人身上?那你俩……”
这时连一贯能站在阿娘一侧思考问题的源阳也忍不住反驳,“身周长有异骨当算是骨病,岂是轻易得以染上的。阿娘虽不通病理,可这常人之识总不至也无了。”
“岂是我没有?难不成病症也挑人,方才说都为渔民、工匠,保不齐还别处有躲藏起来,谁也不知的。倘若只是病症倒好,你二人甚而还要往那致病之处去,不论如何考量,我都不允。”顾氏见丈夫曾经教的法子不灵,便用自己的方法。
“哎,这位娘子说得过了,依我看,吟天殿反倒是当下最安全之处,”源乾煜笑着冲姊弟俩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言语反驳母亲,“你稍作考量,不时出入彼处吟天殿的可是皇亲国戚,岂有让他们身体抱恙或是出其他事之理?”
顾氏一瞬哑口无言,丈夫所言有理,位高如雍王,得圣人喜,与他人又未交恶,其父章怀太子当年更是被迫自尽,这样一位郡王,岂有再被如今复唐后的皇族加害之理?
见母亲缓和,源阳也很快改口言声,“知阿娘挂虑我与源协,我二人自会多加小心。”说罢看向源协,他看了看面色逐渐缓和的母亲,会意之后,很快附和阿姊。
“倒是我有一事不明,”说罢后转向父亲,“听雍王言,阿爷与翠峰山丘真人颇有私交?怎我与阿姊从未听说?”
源乾煜抚掌而笑,“这是雍王自何处说起?我为礼部侍中时,确与真人多有些来往,而不至于‘颇有私交’一说啊,哈哈。”
稍显平静之后,转而言他,“吾等源氏于东都城中业已三百余年,自你们阿翁乃至太翁始,就与真人颇有往来,至如今一代,除我们一支,都四散各大唐重镇,或为官,或从军,后我又为礼部侍中,常要向真人讨教、求开示,加之本来的身份,因而……”
“真人言阿爷‘谦恭有礼,融通道法’,可确有其事?”源阳见父亲脸上出现稍有的神情,便也来了兴致,追问到。
“此乃真人谬赞,不过是坐而论道时,多言出几句心中所想罢了。”源乾煜作为年过半百的一家之主,竟显出羞赧的神色。
“可真人又言,阿爷隐入尘世太深,不然比真人自己还要更早得道升仙,这是何意?”源协笑嘻嘻的,颇有借势拱火之意。
源阳搡了他一把,顾氏先于她对源协言到,“这尘世,岂能与你无关?我,你阿姊与你,不既是你们阿爷的尘世?”
这一句话着实说进了姊弟二人心里,也顿悟真人所言“融通道法”的阿爷,为何未能至“得道升仙”的境界。
“且莫说我,就算是真人自身……”源乾煜欲言又止,将杯中残酒饮尽,“时候不早,你二人明日一早仍要往洛水边去,早些回屋歇着。”wap.biqμgètν.net
姊弟俩虽仍有些意犹未尽,且终末父亲的话实在耐人寻味,而他既然已在催促二人回房,即是不愿再往下言语之状,两人有些悻悻,终归还须遵父亲的意思办。
待两人相继离开,源乾煜才对顾氏将后半句话说完,“真人自身又岂非眷恋于尘世,才至如今百年之久,迟迟未能飞升,隐入尘烟之人,总有百千万种造化,终难得偿所愿,不过自然,真人不知我之所愿,我亦不晓真人欲求。”
“致仕后,你亦少往翠峰山去,难不成是为此?”顾氏想要再给他斟一杯酒,被丈夫源乾煜摆摆手婉拒。
“是,也不是,我有吾之尘世,真人自有他的人间,虽道法相通,总归各有所向。”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此时东都向晚,因封坊之故,较往常更显安静异常。
沉寂之下,入睡却愈显困难,不论是此时心中存有疑惑在各自房里待着的源阳、源协,还是才返北城家中,在房外院内静等父亲敬晖返家的敬诚。
父亲的平阳王府与自己的敬府,特意选在两座紧挨着的宅子里,一来相互有个照应,再来除去院内隔墙,几乎可算是两处合为一处,仆役、女婢以至于火灶厨房这些用具和空间,都可省去一半用度。
有人言,缘何敬氏父子二人,一人贵为平阳王,一人又为禁兵右卫大将军,何至于俭省至此,却鲜有人知,敬家父子二人对众多东都穷苦人家接济一事。
这时敬诚在等待的就是知东都封坊之后,却毅然出坊的父亲敬晖。
敬晖心中所想,以宫里处理赈济的效率,未来七日,在城中定有平日过得不济、或是来不及去备下好些粮油食水的人家,要忍饥挨饿。
因此在对朝廷突然之间的封坊决定怒骂“无理”,表示不满后,便匆匆集结府中能调动的人力,以自己平阳郡王的脸面决然抵住阻止他一行人出坊的兵士、武侯,往自己所知的有大量贫民的坊中,城墙根的聚落发放食水。
一去就是半日,敬诚的妻子对他言说此事时,他自己心中一面是骄傲,另一面不免担忧。
自稍事恢复,让魏沛接了自己统管洛水防务的事情,打道回府路过新中桥时,洛水水面已然在黄昏余晖下,泛出荧色幽光。
彼时的敬诚望向横在水面的黑帛与吟天殿,心说速速有个结果才是,转而到了北岸,林凤中按他所有安置好了所有异骨者,但其人也不知所踪,问了才知已换了新一班执金吾在值守,因此敬诚未再行细问,略打听了一嘴众人可知“陆礼昭”一人,得到否定回答,便离开了。
盥洗、沐浴过后,食罢,他便独自待在与隔壁平阳王府相通的院里,等待东都夜色渐近的月明星稀,也等候外出归家的父亲。
本想在万般寂静中,稍事闭目养神,可与白天的嘈杂闹乱相比,此时似连地面浮尘被风吹动的动静都能被听见的死寂,更让他难以入睡。
所幸即便封坊,也仍在严格执行的宵禁,将父亲敬晖与仆役们“送”了回来。
从一侧经过的敬晖看见正端坐在屋外的榻上,便命女婢取一壶用冰冷的井水浸过瓶身的马乳葡萄酒来,自己则漫步行至儿子身边,坐下。
看到敬诚脸上被头盔勒出的痕迹,头一句便是,“这一日,想必过得不易?”
“父亲这一日,可过得好?”敬诚回此一句,以父之道还至彼身。
“你这犬奴,”虽骂得难听,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尽是关切,但很快叹了口气,“冒然封坊,上东门附近之流民聚落,皆已由倒刺路障封锁,那些本就活计艰难之人,如今更是渐趋窘困。”
“此时城内兵卒、武侯、府兵混乱,还是勿太过勉强,免去与不识父亲之人生出口舌之争。”敬诚若有所思,想到之前父亲就因接济贫难之人的行为,被“复周”一派恶意揣摩,从而放上朝堂非议所谓“私自募兵”一事,希望父亲留心,但始终没能将心中所想直言出来。
“勿要多虑,”敬晖摆了摆手,“区区小卒能奈我何?只是今日这封坊,本朝开朝以来闻所闻,朝中究竟是谁的主意?”
“诏书自是圣人亲授,否则不会各处张贴的告示岂不成了笑话,只是这背后……”敬诚将整件事的原委说与父亲知,一面让出位置由女婢将酒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