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悬浮着一片无垠的黑暗,两排面目模糊的高高神像,隔着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道路,在黑暗中遥遥相拜。没有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没有人见过这殿内的全貌,它多高多大,纵深几许,一切成迷。
一双赤着的脚踩在大殿中央那冰凉的地面上。那是一双玲珑白皙的玉足,每一步落下去,那娇巧的脚趾都因为冰冷而不自觉地微微一蜷,纤细的脚踝随即产生一个轻微的摇晃。那真是一双完美的脚,可是再往上看就没那么完美了。一条条深深浅浅的可怖疤痕,蛇一样缠绕在这女人的小腿上、大腿上、腰腹、胸口、后背……那本是一具光洁如玉的身体,而此刻看上去却如同一只被砸碎又重新拼好的瓷器。这身体没有任何遮挡,黑暗给了她很好的掩护,只是那两排神像的注目让她稍微有些不适。她的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这样在两排神像的恭迎下缓缓向着殿内唯一的光源走去。
神像尽头的高台上,是一个被层层帷幔遮住的区域,那也是殿内光线的唯一来源。不时有风从未知的方向吹来,轻纱帷幔被层层掀起,光线丝丝缕缕漏出来,忽明忽暗,如梦似幻。
女人在台阶前甫一站定,忽见一条发着红光的长鞭从帷幔中激射而出,带着森然的鬼气劈空袭来,只听“啪”的一脆响,那女人的左肩上已然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女人一声也没吭,紧紧咬住了下唇。那通红的鞭子一下比一下更狠地抽打在她身上,每一鞭抽下去,大殿里都响起一声带回音的脆响。回音恐怖地连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
女人将身体挺得更直了一些,怕那鞭子遗漏某些死角似的。她不能躲,更不能用手去护,甚至只要脚下有轻微的晃动,都会有比鞭笞更严酷的毒刑在等着她。用不多时,她全身已经皮开肉绽,新鲜的伤口盖在旧伤口上,让她看上去如同穿着一件血衣。
鞭子停了,刷地收了回去。大殿中的静谧重新漫上来,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时,帷幔里传来一个听不出年龄的男性嗓音:“知道为何挨这一顿鞭子吗?”那声音不急不缓,温柔已极,如同此刻说的是一句情话。
女人马上在台阶前跪了下去,说:“属下领罚,不敢问理由。”
帷幔中传来一声冷笑:“我江离向来赏罚分明,罚你自然要告诉你理由。我派你在王城潜伏这么久,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探明殷九的身份。”
“你带回的消息又是什么?”
“殷九很可能就是无相宫的青麟神使,烛龙。”女人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她知道,对于江离的任何问题,她都必须有问必答,哪怕这问题她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
“这就对了。”帷幔中的声音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从她头顶传来,“这顿鞭子就是要告诉你,不要再让我听见‘很可能’这三个字,我只要确定的结果。”
“是。”
“你去吧。”
女人仍然跪在原地没有动,她紧抿着的嘴唇松了送,最终还是没敢张开。那声音再次响起:“怎么?”
“主上,这个月的药……”
女人只敢把话说到这里,剩下的只有等待。而高台之上一片寂静,这悬而未决的沉默让她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汗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阴风突然破空袭来,高台上的帷幔猛地被风掀起一角,一个小巧的锦盒顺着台阶滚落下来。锦盒滚到女人面前,盒盖被颠开,滚出了一红一黄两颗药丸。
女人不敢伸手去捡,心中困惑不已,以往求药只有红色的一丸,怎的今天却多了一个黄色的。她将上半身压得更低了些,几乎匍匐在地上,只不敢抬头往上去看。她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任何交代,于是壮着胆子说:“主上,多了。”
高台上的男人终于开了口:“红的继续给他服用,可暂时压制燃心蛊虫。黄的用来治你的伤。”
“属下的皮外伤不打紧。”
“我指的不是你的鞭伤,而是你被鬼木藏宫阵法反噬受的内伤,我总不能指望一个病秧子替我办事。”那声音又是轻蔑地一笑,“不过要是下一次你带回来的还是这种没价值的废话,那么你,还有他,可就都要吃点苦头了。”
女人的心如同被一只利爪猛地攫住,她明白,头顶上那人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吃点苦头”,其实用“生不如死”四个字替换更加合适。
“谢主上赐药……”她伸手去抓地上一红一黄两颗药丸,抓了两次才抓起来。
眼前仅有的微弱光线突然消失了,殿内那一小块可见的范围、两排看不清面目的神像、若有似无的烟雾、阵阵阴寒的冷风,都随着头顶光源的消失而被黑暗彻底吞没。www.
等女人的眼睛重新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赤着身子跪在卧房的地面上,一切仿佛都是噩梦。窗外阳光明媚,街上熙攘喧嚣,好一个纷扰世俗的烟火人间。可她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分明提醒着她,刚刚那鬼魅横生的大殿才是真实的,而眼前这烟火人间才是触不可及的梦。她打开手中的锦盒,两颗药丸静静地躺在里面,两颗眼泪“吧嗒”“吧嗒”滴在锦盒的边缘,她赶紧把泪擦了,将盒子盖起来藏在枕下。
这天深夜,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躲在靖安街的某个角落,窥视着街上最大的一座宅邸。
黑衣人知道那个叫殷九的人已经不在府中了,还知道他人虽然走了,但却在侯府四周布下了结界,任何咒术的侵入都难逃他的感应。这些都是今晚来之前主人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