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夜晚，安静而又祥和，天空中，月牙像一道纤细的弯钩，镶嵌在群星闪烁的幽蓝天幕。

田间地头，蛙声、虫声此起彼伏，草垛旁萤火虫飞舞着，翠绿的荧光更显得几分安宁。

林迎很喜欢这样的夜晚，虽然缺少路灯照明，但这难得的几分素雅，却让人有种沉浸其中、流连忘返的感觉。

村西头距离村中心并不远，林迎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就抵达。

这时候的林家村已经十分热闹了，戏班子的大戏已经开演，剧目是书生考状元，途中自然少不了荒村野店、女鬼幽情这样的戏码，不过与女鬼背后存在姥姥这样的角色不同，戏剧中并没有反派角色。

书生与女鬼一度缠绵，并在野村留宿数日，但书生并不知道女鬼是鬼，承诺高中之后回来娶亲，然后踏上了去京师考状元的道路。

结果自然高中，一年后，已经考中状元的书生依照承诺回到野村想娶女鬼为妻，却发现野村早已荒废，找了附近村民打听才知道，原来野村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荒了。

当地有一富商死于贪官勾结土匪，土匪血洗了整个村子，富商的女儿也投井自尽，而那富家小姐的名字，正是与他有过缠绵的女鬼。

也就是说，先前他在野村的种种经历，是撞了鬼了。

书生大病一场，之后立志肃清贪官，要还亡妻一家一个公道。

戏码是老戏码，在林迎这个真正的读书人看来，光是设定方面就充满了漏洞。

比如戏中的书生都去京师考状元了，那起码说明他应该有举人的身份，可举人哪有未成婚的，即便是有，又怎会孤身一人前去赴考？

要知道，随着科举日益完善，考生进京赴考，要么结伴而行，沿途住的都是官方驿站，要么是跟随商旅一同前往，商旅们也十分乐意，因为带举人同行，可免去沿途的过路费。

像戏中那样孤零零走到荒村野店去的，也太不现实了。

再则，书生考中状元后也只是普通翰林京官而已，戏中却仿佛已经是钦差了，一把尚方宝剑，扑哧间就斩了贪官。

戏剧就是戏剧，不过普罗大众却吃这一套。

尤其考状元、鬼妻、衣锦还乡、斩贪官，这些元素构筑在一起，堪比后世的网络爽文了。

只见戏剧不断演绎，底下的观众随着剧情进展，整个人的情绪也被调动，当演到高潮处时，忍不住高声叫好起来。

戏曲的末尾，已经是大官的书生替女鬼一家还了公道，正要离开时，在一口枯井旁听到了一个女婴的哭叫声，书生善心大发，不忍女婴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就将她抱起收留。

之后书生带着女婴离去，女鬼则站在枯井旁痴痴地看着。

“夫君，那个女鬼好可怜！”

当戏曲落下帷幕，孟芊芊眼泪汪汪地看向林迎，大大的眼睛中，一颗颗金豆不断地落下。

林迎愣了一下，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

“别哭了，最后的结局也算完美的，女鬼最后不也得到了解脱吗？”

“尘归尘、土归土，咱们汉人讲究落叶归根，女鬼了却心愿，魂魄也可以回归东岳，化归自然。这总比在外面游荡、孤苦伶仃要好吧。”

孟芊芊有些被说服了，这么一想，确实是不错的结局，“可是女鬼和书生一家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

林迎捏了捏妻子的手：“人鬼殊途，天地间有律方能运转，书生斩杀贪官，行的是人间的律，人与鬼的分别，尊的则是自然之律。”

“女鬼给书生诞下了孩子，也算是留下了一颗种子。”

“嗯嗯。”孟芊芊被说服了，听夫君这么一讲，她忽然觉得这部剧好像很高端的样子，居然还蕴含人与自然的哲理。

她之前光看女鬼与书生的爱情，竟没发觉里面的道理。

“诶，三弟他人呢？”孟芊芊反应过来，发现林阳居然不见了。

“他啊……”林迎忍俊不禁地摇头，“那小子可静不下心来看戏，刚才就在人群间不断走着，估计是看漂亮姑娘去了。”

孟芊芊也是一笑：“三弟毕竟十五岁了，喜欢漂亮的姑娘也是正常的，当初夫君不也老喜欢看我嘛。”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家芊芊长得漂亮！”

林迎顺势夸了一句，忽的反应过来，惊奇道：“不对啊，我记得当初是某个梳着包子辫的小女孩老是趴在窗台看我的啊，明明是你先的。”

“哼，夫君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夫君？”孟芊芊眼珠子一转，一脸笑颜地狡辩着。

林迎听完，哈哈一笑，“那说明咱们这是互相看上的。”

“对，互相看上的！”孟芊芊叉着腰，哼哼说着。

林迎哑然，朝周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林阳的身影。

“也不知阳子那小子有没有我这么好运，希望他的表现能够自然些，否则太过乖离，别是吓跑了人家姑娘。”

“嘻嘻，应该不会的。”

“我想也是。”林迎笑了笑，牵着孟芊芊的手就来到一家流动摊铺前，花两文钱买了几串豆腐串。

“给，肚子有些饿了吧。”林迎将豆腐串递过去。

豆腐串上洒了些辣椒酱，辣椒这东西，原是明朝时期传入中国，尔后在清道光年间传遍全国，逐渐普及为日常佐料。眼下的大周朝，沿海数省及长江沿岸已有使用辣椒的习惯。

“嗯。”孟芊芊喜孜孜地接过，然后颇为斯文地咬了一口，辣得她不断扇手。

……

这次林家村大戏，一共上演七天七夜，共有四本（大类）大戏，其中前四天为一本，都是紧扣书生赴考这一主题，后三天则为传统剧目，每天一本。

戏曲中一本又可分为几折，比如“书生”这本大戏，就由好几折组成，每一折都是可以独立单演的完整故事。

今晚上演的，就是一折开场戏，故事简短，却是完整的。

后面几天，每折都有好几场，一般两到三场为一折，可在白天时间长的时候上演，都是故事性更加完整的剧目。

今晚的这折开场戏总体来说是非常成功的，很符合民间群体那种愤世嫉俗的是非观，看得村民们酣畅淋漓，却又意难平。

回去的路上，孟芊芊还在跟林迎讨论着剧情，而一旁的林阳则没看进多少戏，一副耷拉地跟在两人旁边，插不上话。

“阳子，今晚看你窜来窜去的，有看到心仪的姑娘吗？”林迎问。

林阳叹了口气，摇摇头：“没看到。”

林迎就不说话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晚上天黑看不太清，明天白天继续吧。”

“嗯！”林阳又满血复活了，他就不信了，来看戏的那么多人，还怕找不到合适自己的姑娘？

看着旁边二哥二嫂那副你侬我侬的样子，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比二嫂还漂亮的姑娘，让二哥羡慕。

林迎瞧着那他陶醉的表情，眉宇不由皱了皱，这傻小子，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