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寝殿中的一幕又浮上脑海,皇上面色灰败一动不动地仰躺在龙床上,见状他双腿似是被抽了筋骨,扑通跪倒哆嗦着手指,待探得一丝温热的鼻息,魂魄才重新归鞘。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皇上劳累若是再有那么一回,怕是……
“还不快拿来。”见胡公公低头不语,西陵帝忽地停下脚步,阴恻恻的声音,犹如结了一层苔藓的古井,幽深瘆人,
胡公公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犹豫着摸向袖袋,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皇上,还是先喝些醒酒汤吧?”
西陵帝一甩衣袖,“啪”厚重的皮毛大氅抽在胡公公侧脸上。
“狗奴才,耳朵聋了不成?朕没醉。”
胡公公只觉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疼,捧着瓷瓶双膝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西陵帝冷哼一声,刚想伸手去接,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夜色下,忽明忽暗的灯笼朝着一处涌去。
“去瞧瞧出了何事?”西陵帝眉间沟壑深了几许,一把抓过瓷瓶攥在掌心。
胡公公低垂着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却终是没再说什么。
“启禀皇上,有个小宫女悬梁自尽了。”片刻后,一名侍卫小跑着过来,压低了声音道。
不知怎的,胡公公心下腾起一丝不安,大年三十,接连见血,本就犯了禁忌,是哪个臭丫头这般触霉头,早不死晚不死,非要选除夕夜?赶着投胎么?
“死了?”西陵帝揉捏着眉心随口道,迈步进了寝殿。
“听说是偷了寝宫中的夜明珠,本想着关起来等皇上处置,不料她竟用腰带自尽了。”侍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微颤。
西陵帝脚步一顿,蓦地回头:“朕寝殿的小宫女?是哪个?”
“阿舞。”
寝殿中鸦雀无声,侍卫偷瞄了眼西陵帝,迟疑着缓缓吐出两字。
“啪嗒”一声脆响,小瓷瓶掉落在铺着金砖的地面上,西陵帝身子一歪朝后倒去。
“皇上!”殿内惊呼声响起,乱成一片。
除夕夜宴,依南岳习俗,是皇上与后宫嫔妃的家宴,当中不包括皇子皇女。云可羡松了口气,这几日承顺帝似是忘了自己的存在,封了郡主后便任她走动,只不过是出宫不便,旁的倒也没什么糟心事。
粉黛能够进宫伴她左右,自是极好的,可却随之带来了那样一个令她无法接受的消息。
眼前不由浮现出红巧或微嗔或讨喜的模样,内心宛若针刺一般。
云可羡心中似是压了块巨大的顽石,打从渭平启程之时便逐渐成型,如今更加沉重起来。
在渭平虽觉疲惫,却也只是心力上的损耗,总有恢复之时,可近来经历的种种变故,却几乎令她渐堕消沉。
粉黛已苏醒过来,几碗调养的汤药喝下,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病难医,主仆二人在这本该阖家团圆的夜晚,默契地沉默着。
此时月上柳梢,凉风拂面,云可羡透过窗外望向院中含苞欲放的腊梅,嫩黄的色泽煞是清新雅致,倒像是早春时率先盛放的迎春花。
南岳的冬天原是如此的。
不知东睦可有落雪?爹爹是否回了京?木木在做什么呢?可也在想着她?
墨柳、小欢、干娘、紫蔓、楚亦寒、君莫离……
若是在东睦过年,她定要热热闹闹地在壹家欢办场年夜饭,把大家都请过来,一桌火锅,一桌烤肉,一桌家常菜!各种口味,任君采撷!
那倒有些像自助餐了。
想着想着,云可羡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对了,壹家欢也可以做自助餐!
“啪。”
“啪啪。”
烟花在天边乍响,打断了云可羡翩然飞远的神思。
夜风袭来,烛光晃了一晃,云可羡调整着心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粉黛,我们出去看看吧。”
兰昭宫里住着所有尚未开府的公主,布置是极尽奢华辉煌的。
整座兰昭宫灯火明亮如白昼,下人们也都换上了新衣,许是小主赏了银子,一个个脸上布满了喜气。见到云可羡,笑着问候道:“给昭元郡主请安,郡主新春吉祥,万事顺遂。”
“多谢,同乐。”云可羡弯了弯唇角,回应道。
宝鸭让她放了一天的假,欢欢喜喜地去了。此时云可羡身边只余下粉黛,粉黛便拿出些银两,给这些嘴甜的太监宫女们分了。下人们各自欢喜,不必再提。
且说云可羡与粉黛赏了会儿烟花,宫中漫步,绕过莲池,只见不远处一间宫室未悬挂灯笼,与其他宫室相比甚为冷清。云可羡走近了,抬首去看牌匾,只见上书“晚荷苑”三个大字。
“晚荷苑……”云可羡喃喃。
“这原本是三公主的寝宫。”粉黛突然出声。
三公主?
……悠悠!
除夕之夜,她独自在赏心园,该是何其孤单寂寞。
“我们进去看看。”云可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