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街上的雪化了大半,又被初夜的寒冷骤然冻结,那人甩手想要挣脱林镜,却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他下意识便要拔刀,可腰间空空如也,“手”也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
李璨抬头,原本清亮无双的眼睛,像蘸了一层星辰的冷辉,淡漠悲伤、拒人千里。
“我不认识你。”他靠在脏兮兮的坊墙上,对林镜说话。
“我认得你,”林镜道,“我知道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回家!”李璨却躲得更远,俊美的脸颊不知从何处蹭了一道胭脂,有些不伦不类。
“那么……”林镜思索片刻,道,“你回我家吗?”
林镜住在楚王府。
他在这里养好了伤,送走楚王和楚王妃,然后便看着家,等他们回来。
为免下人看到李璨这副模样,林镜把他带进偏殿,便亲自去烧水,照顾他沐浴更衣。
新衣服是从六皇子府邸拿来的。
李璨的管家感激涕零,说已经几日都找不到主子了。
其实并不难找。
只需要走遍长安城的每一条坊街,去灯火暗一些、脏乱一些、他以前不去的地方。
他的手不能抚琴握剑,消沉难过的时候,不会去那些灯火辉煌、权贵聚集的楼宇。
身处低谷,也便不再喜欢华丽热闹的地方。
林镜搓洗李璨,像在搓洗一块有生命的白肉。没有感情,只有搓揉。
洗到一半,李璨便睡着了。
林镜给他穿上衣服,弄干头发,扶到榻上,找床棉被盖上,守在旁边。
李璨时不时就会突然惊醒,哭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林镜怔怔地看着,不知该怎么安慰。
他是在对先太子道歉吗?
毕竟李璨知道长安城那些白旗上写着什么,却倒戈一击,背叛了先太子。
林镜等着,等过了子夜,李璨酒醒,人也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只看摆设,便猜到了地点。
“楚王府吗?趁主人不在,你便随意捡人回来了?你不怕这个人,心思龌龊,给你们招来灭顶之灾?”
他对待林镜,已不像以前那般语含挑逗。
林镜答道:“楚王妃走时,让卑职留意殿下您的身体。她不会怪罪的。”
李璨眼波微动,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吸了口气,修长的手指伸入披散的头发,嗅了嗅。
“用梅花熏过吗?”
用时令鲜花熏蒸头发,是他的习惯。但是他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
“嗯,”林镜道,“浪费了好大一筐,希望楚王妃不会怪罪。”
“不会,”李璨仰头靠在引枕上,神情疲乏,“她喜欢桃花。”
林镜想问为什么他知道楚王妃喜欢桃花,但想到李璨以前掌管先太子的消息渠道,也便不再问了。
他缓缓点头,等李璨再说什么话。
但李璨闭口不言,也没有离开。
他就住在楚王府吃酒,吃醉了酒,买来一条小船,放在湖里,趴在船上抓鸳鸯。
扬言要烤来吃。
鸳鸯在结冰的湖面上四处奔逃,直到钻进林镜的网里,被林镜藏在别处。
没了鸳鸯,李璨又去七皇子那里偷仙丹。
七皇子痴迷炼丹修道,好不容易烧成几颗丹药,被李璨一口吞进肚子里,气得提着剑追李璨。
若不是不受皇帝待见,七皇子就要进宫告状了。
李璨闹了好些天,但是无论他怎么闹,等喝醉了酒,总是会被林镜带回去,妥善安置。
“我都是废物了,”李璨无奈道,“你们楚王妃,还不放我走吗?”
“我们王妃没打算利用殿下,”林镜说着,呈上来一只假手,“这是王妃托文思院给殿下做的,殿下可以试戴。”
那只手精巧得很,象牙材质,手腕处有个机括,可以与肘部相连。
李璨拿过假手,从琉璃盘里取了一颗核桃,“啪”地一声用假手砸开核桃,抬头问:“吃吗?”
“殿下你在暴殄天物!”林镜一把夺过假手,扭头就走。
他受够了。
林镜走出门去,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拿衣服。一抬眼,看到李璨正抱着膝盖坐在蒲团上,泪如雨下。
他哭得那么伤心,悲苦的脸上,充满对自己的厌恶。
林镜把那只手放下,背对李璨,道:“总之是楚王妃让我照顾殿下,殿下请多保重。鸳鸯不能乱抓,丹药不能乱吃,您先活着,等王妃回来。她说她有话对殿下说。”
听完再死不行吗?也不枉他忙了这么久,像照顾一个失智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