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绯红官服的朝臣中,太子身着尊贵的黄色礼服,楚王却穿着玄青圆领袍。那饱含着红和青,浓郁得近似于墨砚的颜色,让他像一面纯澈的玉璧,立在堂下。
太子傲慢镇定,楚王则从容不迫。
“本王的证据有三,”李策道,“其一,是晋王府乃至东宫,日常的花销账目,与俸禄差额巨大。”
李璋嗤之以鼻:“本宫的开销,你竟也知道吗?”
李策淡然一笑:“太子您府上养着门客上百,护卫上千,晋王府建好后,您还加盖楼宇,甚至推倒主殿重建,这些都需要银两。”
赵王李璟一直站在李策身后。
他既关切又忐忑,听李策说起门客,想要点头。听他说起护卫,顿时想起自己府上还用着太子的护卫,又心虚地搓手。
“即便如此,”太子板着脸道,“你也不能把本宫,同裴衍贪下的银两,扯上关系。”
“所以,”李策道,“我需要大理寺批准,搜东宫,查账册。东宫账册,便是第二个证据。”
一语惊起千层浪。
朝臣震惊低语,李璋猛然转头,愤怒中透着难以置信。
“搜东宫?楚王是想谋反吗?”
朝臣也附和道:“东宫可搜不得,那是皇家的体面啊。”
“对对,不能搜,不能搜啊。
“楚王殿下无需搜宫,”一个人在门外高声说话,声音清澈悦耳,夹杂着少年人的倔强,道,“东宫的账册,在这里。”
朝臣再次向两边散开。
楚王说搜东宫,东宫的账册就到了?
今日不要命的人,还真是很多。
早有兵部官员听到那人的声音,交头接耳问:“怎么……像是林镜呢?”
旁边的人疑惑:“怎么可能?林镜不是被楚王妃赶走,跟着六皇子了吗?”
六皇子李璨神色惨白,向堂外看去。
的确是他。
他还穿着城门外那件衣服,手中抱着一沓厚厚的账册,穿过朝臣,穿过或质疑或关切的目光,眼神坚定神色坚毅,迈步走进来。
官员这次让开的路更宽,似乎唯恐同林镜扯上关系。
“卑职去了一趟东宫,”林镜道,“把账册偷出来了。”
偷出来了?
朝臣瞠目结舌。
东宫遭窃,比起被搜宫,好像也没有体面很多。
“林镜!”堂上的崔玉路道,“你可知官员盗窃,如何判罚吗?”
崔玉路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住了。才被帝师大人折腾了一遍,又来了个林镜。真是神仙难伺候,小鬼也难缠。
林镜抬头,道:“削去官职,廷杖二十。”
崔玉路再问:“你可知以盗窃之物为证,如何采用吗?”
崔玉路有些后悔今日早饭的时候,没有顺便吃一碗压惊的药。
林镜咬牙道:“杖责二十,方能呈交证物。”
用“偷盗”之法得来的证据,想要采用,必受刑罚。
林镜趴在板凳上,手指紧握,一动不动。
窗外的雪飘落,很轻。
堂内的宽杖打下,很重。
林镜想起那时也是下雪,在城墙上,他向叶娇跪下来,感谢叶娇救命,说要跟着她做事。
叶娇嘱咐他说:“往后要认真做事,好好做人。”
认真做事,好好做人。
从那时起,他便努力不做坏人。
原来做好人是这种感觉,每天堂堂正正,站在日头下。原来心里有盼头,是这种感觉,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开开心心去做事,同她一起,盼着日子越来越好,朝廷越来越好。
可是母亲死了。
原来想做个好人,也这么难。
林镜说要复仇,可他无权无势。他想杀了李璋,可那并不能真正复仇。他要把李璋从太子位上拉下来,即便死了,也心甘情愿。
林镜知道楚王正搜集李璋贪腐的证据。
所以他又找回以前那些盗贼,逼着他们帮忙望风。他自己潜入东宫,偷出账册。
当然,还要多亏几位禁军肯帮忙。
如今杖责四十,才能把证据交上去,林镜觉得很值得。
李璨已顾不得李璋的目光。
他知道李璋在问,林镜不是你的人吗?怎么背叛了我们?
不,林镜从来不是他的人。林镜以前是叶娇的人,后来连叶娇的话都不听,只遵从本心做事。
他敢跑去皇陵掘墓,当然也敢进东宫盗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