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甲一口气将苏京的“十三当斩之罪”全部读完,便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崇祯盛怒之下这才发现,孙传庭呈递的这份奏疏,竟与十多年前袁崇焕斩杀毛文龙后上的题本,一模一样。
相比皮岛斩帅的题本,孙传庭只是在原文上修改了几处地名、人名,以及当事人苏京的罪名。
皮岛改成了潼关,毛文龙改成了苏京····
崇祯倒吸口凉气,忽然想起万历四十七年会试,孙传庭与袁崇焕排名相邻,文章竟也相仿。
原来,这两个都是一路货色!都是狼顾鹰视的乱臣贼子!
以崇祯皇帝对苏京的了解,这位由自己提拔上来的清流,遇事慷慨直言,不随浮议,总能力抒己见,”对钱财,看得比鸿毛还轻,离京不过两月,怎会做出勾结流贼这等滔天大罪!
当年杨嗣昌在世时,曾将孙传庭比作是“洞中老佛”,由此看来,是在暗讽孙贼包藏祸心,大奸似忠!
更让朱由检愤怒的是,孙传庭不仅擅杀监军,还以此为功,在奏疏最后,替孙世瑞、贺人龙、高杰、潼关卫一众卫所官请功,向朝廷索要官职封赏!
这何止是欺君,简直就是谋反!
可是,陆武昭人呢!朱由检辛苦操练起来的京营,崇祯初年他用几十万内帑操练起来的京营,难道都坐视潼关之变,坐视孙传庭谋逆不管吗?
崇祯极力压抑心头怒火,抬头望了眼全身发抖的陈新甲。
“陈卿,你以为如何?”
“啊?”
“朕问你,你以为孙传庭此人如何!”
陈新甲今日本为明清和议之事入宫觐见皇帝,没想到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到陕西这摊子烂事。
他与孙传庭不熟,毕竟入阁前后,孙督师还一直待在诏狱。
他与孙传庭连一面之缘都谈不上,刚才目睹龙颜大怒,陈新甲早被吓得失魂落魄,此刻崇祯质问自己,他一时茫然,只是不停叩头。
朱由检气急败坏道:“今年正月,朕将孙传庭放出诏狱,委以重任,让他去陕西秘杀贺人龙,不想他竟与贺人龙勾结,杀了苏御史!岂有此理!”
崇祯皇帝拍案而起,袍服上的带钩缠到御案上的茶壶,竟丝毫不知。
“此人照着袁崇焕,照葫芦画瓢,列出什么十三当斩之罪!当年袁蛮子斩杀毛文龙,好歹也是证据确凿,苏京是朝廷派去陕西的监军,他一介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岂能与毛文龙相提并论,割据海外,图谋不轨?”
文臣造反,在陈新甲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他虽不知孙传庭为人,然而这点官场常识却还是清楚的。
若自己若再不表态,只怕待会儿一纸圣旨下去,缇骑奔赴陕西,这位孙督师便要重蹈袁崇焕的命运。
若孙传庭再次下狱,无人支持剿贼,中原局势势必彻底糜烂,那么自己主持的明清议和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见陈新甲似有话要说,崇祯缓了口气,宽慰道:
“国家多事,正需要陈卿这样的干臣!言者无罪,你有什么话,但请说来!”
陈新甲被皇帝这道笑容迷惑,再次行礼,从容不迫道:“陛下息怒,潼关山川路远,消息阻隔,其中或有误会也说不准。开封被围,中原危急,当此之时,不如先派人前往潼关····”
朱由检愕然,上下打量陈新甲一番,他实在想象不出,此人也会是孙传庭同党。
“陈卿继续。”
陈新甲没注意到皇帝表情的细微变化,只以为崇祯是在鼓励自己,于是更近一步道:
“臣闻孙督···孙传庭世代为官,其父、祖皆有功名,祖上曾追随太祖立下大功,孙传庭入狱三年,矢志不渝,可知其非常人,更非袁崇焕所比。料想其中必有蹊跷。”
他停顿了一下,见崇祯正“赞许”的望向自己。
“且皇上只此一副家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派一中官前去潼关,调查得清楚,再·····”
“滚!”
不等陈新甲说完,崇祯忽然大吼一声,往前快速走了两步,鼻子几乎要贴到陈新甲的脸上。
啪一声响。
身后御案上的茶壶被衣带拉扯,落在地上,摔碎一地。
崇祯盯着陈新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也收了银子?”
“啊?”
陈新甲额头渗出豆大汗珠,惶恐不安,努力想要避开圣天子锐利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