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她一直想着回去,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王鹏川,给他买一身新衣服,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他已经没有父亲了,他不能再没有妈妈,但她一想到自己的阿公,一想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想到了浓荫里的茅厕,浑身就不由自主地颤抖。
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回家的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她就掩面止不住抽泣。
简陋的餐桌上,王秋月含着眼泪向儿子讲叙了这压抑了十二年的心事。
这就是命运,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一个年轻寡妇被亲近的人侵犯的故事。
人的一生,最大的伤害往往来自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人的大脑除了指令我们进行理性的取舍之外,常常会陷入情感的泥淖难以正常工作而丧失正确指令的发出,而人一旦陷入了情感的泥淖,必有一番痛苦的挣扎,这挣扎的时间长度,主要是由你陷入情感泥淖的深度来决定的。
这样难以启齿的故事,她不能分享给其他人,今天看见十二年不遇的儿子,她情感的闸门打开了,她有着十分强烈的倾诉的欲望。
她说完这一切,就是想要告诉儿子,自己并不是不要那个家,而是那个家把她抛弃了,她找不到一个可以生活下去的角落。
自己也并不是不要他,而是她没有脸再回去了。
幽暗灯光下,她讲完这个故事后,立即抱着已经长大的儿子大哭了起来。
这一刻,王鹏川明白了母亲在外面流浪了十二年都没有回去的原因,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母亲,想给她力量。
说出了内心深处的那份屈辱之后,王秋月感觉自己轻松多了,她要跟过去的自己作最后的割裂。
儿子来了,她一定要勇敢地站起来!
她是一个母亲,她一定要送儿子读书,给儿子买房子娶老婆!
“妈!爷爷两年前已经死了!你回去吧!”王鹏川说道。
“人渣!差点毁了我的一生!老天有报应啊!”王秋月愤怒地骂道。
王鹏川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爷爷,竟然是逼着自己母亲在外面流浪十二年的凶手!他的脑海里都是爷爷的好,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都是爷爷的爱!
母亲肯定不会骗人的,她已经过得够苦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自己一定要努力学习工作,报答母亲。
“孩子,你今天就睡这里吧,妈好想多看看你。”王秋月说道。
她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后,想起了十二年前离开的那个凌晨,那一天,她转身离去后,一路上,心中一直在默默祈祷着自己的孩子,祈祷他一生能够健康平安地成长。
“嗯!我今天就住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工厂那是宿舍。”王鹏川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
“来,妈给你量量胸围,今晚上,妈不接那些小店的手工活生意了,妈要给你做一套西服。”王秋月起身从针车旁边拿去一把皮尺说道。
量完尺寸之后,王秋月就坐在了针车前,裁布去了。
王鹏川就起身收拾了碗筷,在阳台洗刷刷洗刷刷。
那天晚上,王鹏川躺在了母亲的床上睡着了。
半夜里,他醒来了好几次,看见母亲的背影,在针车上巍峨着,便喊道:“妈,你睡吧,衣服明天再做吧。”
“儿子,你先睡吧,妈再等一会儿就做好了。”王秋月一边说,一边低着头踩着针车。
新的西装,一针一线,终于在天亮的时候缝制好了。
王鹏川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做好了,简陋的房间里飘扬着面包和牛奶的芬芳。
吃过早餐,当他穿上妈妈亲手为自己缝制的新衣服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孩提年代,那时候,每年的春节,妈妈都会为他量身订做新衣。
他想蹦跳,他想舞蹈,他想唱一支歌,以便表达这时的美好心情。
他正想疯狂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母亲的眼睛,那是一双疲惫至极而满含血丝的眼睛,鼻子一酸,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王鹏川,这是一个喜悦的日子啊,你不能哭啊,不能让饱受屈辱的妈妈看见你的懦弱,妈妈连夜为你赶制新衣,你穿上它,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于是笑脸又爬上了他稚嫩的脸,他又开始蹦跳,甚至舞蹈,像一个四岁的小朋友一样,思想单纯而又无忧无虑。
那一天是十月八日,国庆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当他起身上班的时候,王秋月一把就将他抱住了,嘴里说道:“儿子,你今年才十六岁,就在社会上吃够了苦头,妈对不起你啊,你今天过去就把工辞掉,妈要带你回去,供你上学,妈有钱,只要你好好读书,妈供你读大学的钱都有,这些年,妈积攒下一大笔钱。”
王鹏川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最艰苦的焊锡工序加班的场景,想起了自己跑黑摩的被威胁的场景,十六岁柔弱的肩膀,曾经扛起了自己人生整片天空,他就止不住地流泪。
“嗯,我今天就去辞工,跟妈妈一起回老家读书。”王鹏川点了点头说道。
那一天,他一大早就去了泰柯公司,早早地就把辞工单递交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