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道,自天嘉三年至今,陈国于辽东不过遣八千之兵,举五亿之费,而已经湮灭二国。
如此成就,直要羞杀隋炀、唐高二人。
虽然是得了天时,然陈蒨知人用人之功,实亦大焉。
陈伯宗思虑良久,只能得出一个周罗睺曾受先帝知遇之恩的结论,至于其是否能够忠心自己,仍旧拿不稳当。
他于是动笔在那纸上写道。
安东将军周罗睺,久在海外,情形未知,此战之后,当召之归都,暂不置其实职,但授散骑常侍,先观其为人。
至于督辽人选。
陈伯宗停下笔墨,半晌,他终于还是决定派遣一个与自己更亲近的人来担当此任。
他在心中将樊毅排除,动笔在“任忠”二字上画了个圈。
非是他无容人之心,实是平州在他未来的谋划里甚为关键,绝不容有失。
他拉过旁侧的舆图。
那舆图之上,江南、平州、倭国之间画着三根连线。
那三根连线组成一个三角,上面写着,商品、奴隶、金银。
这是陈伯宗设计的新三角贸易圈。
平州的侯国消费江南的商品,为江南的府兵与倭国的矿场提供作为劳动力的奴隶。
倭国的矿场产出金银,为江南提供殖民倭国的财力,以及实现市场货币化所必须的金银本币。
江南则负责向平州与倭国的封建公侯们,不断输出商品与移民。
倭国产出的金银越多,平州与东北的山夷就越少,倭国与平州的夏人就越多,陈朝在倭国与平州的统治就越稳固。
与此同时,随着倭国与平州夏人的增多,两地对江南商品的需求也将增大,江南的商品生产,以及航运技术,将受此激励不断自然自发的进步。
而这又将进一步刺激倭国金银的出产,届时江南的金银日多,远距离的市场交易将会因此变得愈发容易。
须知道金银的价值,在于其体积小而价值大,市场的金银本位化,将促使财政的金银本位化。
而财政的金银本位化,能将远距离的统治运输损耗降至极低的程度。
这样那些原本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便可以变得可及。
那些原本不可经略之处,便可变得可以经略。
没有足够金银本币的大航海与资本主义萌芽,是不可想象的。
大量的金银,不断增长的市场,持续提升的航海技术和冒险精神。
此刻人口不过四十万的倭国,将为陈国迈出封建时代,提供上述的一切。
而海外那些与军功贵族结合而成的侯国新贵们,将为这套东西保驾护航。
在设想中,一直到倭国的金银挖尽之前,这套三角贸易的机制,将会不断地自行运转。
直到放出一头名为资本主义的野兽,让东亚这片土地上的夏人,足以去夺取整个星球的统治权。
而在平州站稳脚跟,是这一切的基础。
没有开放的海疆和与之绑缚的强大政治力量,国家就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的土壤。
那时,他纵使带领陈国一统了天下,西取了西域,北扫了大漠,亦不过只是建立了一时的功业。
待到数百年后,冰河期来临,中夏之土,仍将沦丧于蛮夷。
侯景之乱时,那幅横尸满路,烂汁满沟,人至相食的场景,还会再次出现。
文明从什么时候起,才真正胜过了野蛮?
当市场和技术结合在一起的时候。
它们什么时候完成这种结合?
当资本主义精神超出萌芽,化作实体的时候。
在这个星球上,谁先实现这种结合,谁就为万民种下了百世安乐的根苗。
至少,几百年吧。
念及此处,陈伯宗摇了摇头,将那张写着皇帝心思的纸页,扔进香炉烧作了灰烬。
君王之心,不可为外人所知也。
再看了看那幅舆图,陈伯宗终是在心中一叹。
但愿此生能够实现那天在华林园中,对陈蒨的承诺罢。
我能为这天下人,趟出一条新路来么?
或许。
能罢。
天嘉七年九月。
陈帝陈伯宗遣骁骑将军任忠,率骑军三千人渡海,援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