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和仇人不死不休,你却选择为仇人而战,管阔,你让我觉得很失望,我想你的父母、管府那些死去的人也会对你很失望的。”苏印看着他道。
苏印说的那些话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这一刻,管阔想不出多少反驳的话,至少他觉得苏印虽然不一定是对的,但是却是很有道理的,苏印有理由做出这些事情。
管阔的声音轻轻的,并不剧烈,但是他觉得那就是自己坚定的理由。
“我的仇人,是某一些人,但并不是所有的北唐子民,所以我并没有觉得我做的是错的,苏印,我同情你,我也不好评价你做得对错与否,只是我觉得我绝对不会和你一样。”
“你确定那些人云亦云的北唐人会不把你当敌人吗,要知道,你的父亲是管清和,你是管阔,你父亲的身影已经烙印在你的身上了,”苏印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他的口齿依旧清晰,“你应该明白,这个世界的很多价值观以及判定对错的方法,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很多时候,下面地位低的,甚至就没有地位的那些大多数人,都只是无条件地相信那极少数人所说的话。”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的胸口依旧插着秦杀,鲜血依旧在流淌,但是他指的并不是这把刀,而是他自己。
“我是北唐的成武将军,我的父亲是北唐的礼部侍郎,我们的地位在北唐的大多数人之上,但是那个北唐地位最高的人说我们是错的,我们该杀,然后我们就会死,也会被不明就里的愚蠢的大多数北唐人给唾弃。”
他又遥遥地指了指很远处的地方,北唐军的地方,那里,那杆最大的北唐旗帜迎风飘扬。
“看到了没有,那个人,他的地位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要高好多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他微微地冷笑,“但是呢,又有什么用,还是那个地位比他高的,而且是整个北唐地位最高的人随口一句话,他就被灰头土脸地丢到了北疆。”
“不要相信北唐,”苏印把那张苍白的脸凑了过来,他的眉眼在管阔的眼中非常清晰,“不要相信那个国度,特别是那些地位很高的人,不然的话,你不仅会死,而且会死无葬身之地,死不瞑目,甚至还会遗臭万年,只需要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的一句话,整个北唐都会听那个人对你的评价,他说你罪有应得,那你就是罪有应得。”
管阔的嘴蠕动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之色,他听着苏印所说的话,不敢全部苟同,但是他全部都记在了心里。
“管阔,”苏印看着他的目光很认真,“苏府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离开了北唐,管府也已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如果你还是对那个国度表示坚决的相信的话,你会死,你们整个的管府,也就会彻底地覆灭,这是我留给你的,我最想说的话。”
苏印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来到了他的肩膀上方。
管阔本来应该躲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躲。
苏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多少年后回想,管阔一直都在纠结于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事情发生之前意识到那一眼是苏印看自己的最后一眼,也是苏印人生中的最后一眼。
他们两个人性格、总体的人生际遇,甚至经历过的时代都不一样,但是此时此刻的他们,就像是互相面对着一面镜子。
他们都是被灭门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他们都存在着家族仇恨,在面对家族仇恨的时刻,苏印作出了他的选择,最后走到了今天,管阔迟早也需要做出选择,只是现在的他很迷茫,他面对着面前的那一面破碎的镜子,忽然有些无助,无助得想哭。
苏印保持着拍他肩膀的动作,身体向后倒去。
只是这个时候的苏印带着很温馨的微笑,那是一种很幸福,也什么都解脱了的微笑。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
他有一个温暖的家,他和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们行走在长安的街道上。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
风舞槐花落御沟。
他们又来到了宫中的宴席之上,朱门掩着窗,长公主殿下的如画容颜芬芳了整个天空。
很多东西都好像不对。
但是,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这总对了吧?
最后,让我们在这永久怀念的时光里沉淀、老去,或者死去吧。
微笑的苏印的身体,就这样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仰头对着蓝天、白云。
秦杀在他的胸前微微地颤抖,就像是在悲戚。
鲜红的血,就像鲜红的花,流淌在这片关外。
北唐的血,开在锦绣山河之上。
第一卷·北唐之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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