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北心下不禁恻然,摇头道:“世间冷暖,总要到那患难之时才看得出来。”说着自己忽然想起了孟东庭,不由得也是长叹一声。
丁银川继续说道:“眼见全家人跟着我挨饿受冻,我丁银川好歹练了一身武艺,总不至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全家饿死街头!我管不得许多,豁出去拉下脸皮,在街边打把式卖艺维生。”
欧阳北叹道:“教头能忍这苦中之苦,真不一般呐。”
丁银川出神片刻,又道:“人倒起霉来喝口凉水都塞牙,我都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有一日还冒出七八个泼皮无赖来找便宜,硬说我欠他们五十两银子,非要咱拿闺女来偿。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气不过出手便打死了两人,被官府抓进了大牢。全家上下哭得昏天黑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打入死囚牢。”
欧阳北骂道:“这群地痞流氓真他妈的丧尽天良,要是我仍当捕头,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丁银川苦笑道:“想我自己往日还做过捕头们的教头呐!西北老家认识我的都称一声‘大漠孤狼’,现在这狼掉进了羊圈里,反倒要被羊欺负。湖北牢里这好一顿打,把我折磨得是不成人形,每日里连饭也不给吃。整整折磨足了六天,那狗官便把我押出去问斩。”
欧阳北听他竟有如此不幸遭遇,不由得喟然长叹,低头不语。
丁银川又道:“那日将我押赴刑场之时,我已知自己死在顷刻,索性想着一了百了,一路欢唱。全家老小送我上路,都站在街边哭闹,我这心中虽痛,但想到左右是个死,何不爽快利落点,因而把心一横,也好就此解脱。却说到了刑场,监斩官有两人,一人是那地方的狗官,另一人却是锦衣卫装扮。”
欧阳北心下一凛,便道:“那穿锦衣卫衣服的便是姜擒虎吧!”
丁银川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姜统领。那日我反正要死,也懒得理会谁是谁,便趴在地下,口中催促刽子手,要他下手利落些。那刽子手见我催促,便与我吵了起来,他夸自己这砍头功夫如何了得,武功何等高强云云。我听得心头火起,骂道,‘小子知道什么?老子才是用刀的祖宗!这砍头的学问大着呢。下刀之前,要先摸好颈椎,接下去下刀要又准又快,入了脖颈的肉后再使劲,不然脑袋砍不掉!’”
“旁观众人听我竟然教起了别人如何砍自己的脑袋,只当我是失心疯了。姜统领听见后却拍手笑道,‘你这人倒也有趣!来!来!喝两杯上路酒再行刑不迟!’说着给斟满一杯酒,命人端给我喝。我那时是跪地伏刑的姿势,那人想喂我喝,刚一弯腰,酒水便洒了出来。我哈哈一笑,说道,‘别糟蹋了好酒!’跟着运起内力,凌空一吸,那酒水虽离有数尺远,却还是给我隔空吸到了嘴里。酒一下肚,我便连连大笑道,‘好酒!好酒!’”
欧阳北听了也是哈哈大笑,说道:“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丁教头一人有此等胆色!”
丁银川干笑两声,道:“欧阳捕头见笑了。那姜统领原本在监斩台上好好坐着,待见我使出这一手功夫来,登时站了起来,几步冲到刑场之上,大叫道,‘好一条好汉!好俊的功夫!给我刀下留人!’”
欧阳北听他说了往日的经历,方才明白丁银川为何投身到锦衣卫之中,不由得嘿嘿干笑两声道:“想来姜统领惊诧于你的武艺,当场起了惜才之心。如此说来丁教头还真算得上命大啊!”
丁银川摇头苦笑,道:“可不是么?自姜统领刑场把我救下之后,我便追随在他的左右。但你也知道,我以前对这些锦衣卫是个什么看法……唉!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我竟也成了其中一员……”他说着说着自知话多有失,忙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欧阳北心中明镜一般,明白正是因为姜擒虎对丁银川有了这层救命之恩,否则以丁银川的又臭又硬的脾气,如何能与这帮嗤之以鼻的锦衣卫混在一起?只是现在双方各为其主,他虽与丁银川往日有些交情,但眼下形势禁格,只怕也由不了人。
欧阳北轻叹一声,取过茶壶,自替丁银川斟满了茶,淡淡地道:“丁教头,听你这般说,你今日前来找我,都是因为姜擒虎的缘故?”
丁银川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欧阳捕头所言不差,我今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陈年往事,而是为姜大人传话而来。”
欧阳北听他说到了正题,当下哼地一声,道:“丁教头有话尽管直说,不必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