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龙见他神思不属,登时探过一只大手来,握住孟东庭的双手,朗声道:“孟兄弟,我与你往日的交情虽远不如那欧阳北,但胡某却又为何仍是不怕艰难仍然要找上你来?”
孟东庭还未回话,胡应龙马上自己回答道:“一是因为胡某看不惯这世态炎凉,生平最恨的就是英雄不得志。听闻兄弟的境遇,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才大晚上的到处找你;二来我此番在前线辗转一趟,发现我边军猛将虽多,却单单少了像孟兄弟你这样智能之士子。孟兄弟,哥哥这里再恳求你一次,可愿随我到边关建功立业?”
月光下只见胡应龙情真意切,孟东庭心下感动,情知胡应龙确实见重。只是过去不是没有人赏识自己,想那兵部尚书武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孟东庭心中一阵激荡,他遥望星空,寻思道:“我自始至终难忘功名,却阴错阳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糟蹋了这一身的抱负,我……我当真再去做那替人写状纸的讼师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便算是投身军中,将来又如何出头?”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语。
胡应龙见他沉默,忍不住道:“孟兄弟还有何担忧?莫非信不过我胡某?”
孟东庭摇摇头,道:“非也,胡将军对我推崇备至、无以复加,我如何会信不过你。”
胡应龙嘿地一声,大声道:“那你到底作何打算?还想着再去做你那替人写状纸的讼师吗?”
孟东庭身子一颤,耳边忽地响起当初有人问为什么要干代人写状纸这么不讨好的活,自己那时的回答只有四个字“为民请命”,他自幼长于贫苦之地,从小受尽欺凌,也眼看着周遭的穷苦百姓跟自己一般受人欺压却无处讲理,更有甚者,被人活活打死也只能忍气吞声,人命直连草芥都不如,所以他这才发愿要用自己所学为这些穷苦人家打开一条向上的路。
就算是扬州死牢里狱卒往死里打他,要他认罪伏法,但他只要守得脑中一丝清明,始终不敢忘却心中所愿。在生死交迫、危在旦夕的一刻,他豁然在心中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承受百般非人的折磨,只因他的心里一直藏着这颗“为民请命”的心。
孟东庭出身低贱,十年寒窗苦读,只为有朝一日可以替自己平反,为百姓请命。如此纯真的一个人,如今却沦为亡命天涯的逃犯。
孟东庭禁不住眼眶一湿,猛地低下头去,叹道:“胡将军,非是孟东庭不知好歹,有意辜负将军的一番盛情,但想我孟东庭乃是一个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便算随你去了边关,又哪有出头之日?”说罢神色登时黯然。
胡应龙听罢,忽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孟东庭没想到自己真诚吐露内心所担忧的,却反遭嘲笑,登时心中大怒,喝道:“胡将军!我把心中所虑说与你听,你这般笑我,是何用意?”
胡应龙赶紧收住笑声,神色一肃道:“孟兄弟且慢生气,我只是笑你好生脸嫩。我军里十个八个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杀人放火的,那徐州清风寨的谢刘二人盗匪出身,你也看到胡某都不毫不计较地收留了,还怕你这点小小事情?”
孟东庭听他说的确有其事,忙道:“但胡将军领得可是皇家禁军啊!”
胡应龙笑道:“名冠皇家,叫作禁军,还不都是个扛刀卖项的苦力?你想,谁愿放着好好生计不干,却在军中晓行夜宿,烂命一条,富贵也没瞧个影儿?要不是犯了教条,落得有家难归,谁想冒那生死大险啊!实在话一句:便是街边乞食,也强过远配边疆。”
孟东庭摇头道:“边疆辛苦、战死沙场,于我都不在意。只是我戴罪之身,即便投身军旅,只怕也不能出头,到死都是无名之辈。想来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不如在江湖行走般自在。”
胡应龙伸出硕大手掌,重重一记拍在孟东庭肩上,大声道:“孟兄弟这是什么泄气话?他日咱们干下大事业,平蒙古,破羌戎,到那时甭说你那一点小小过错,就真个杀人越狱,还怕皇帝老儿不赦你那一点小罪么?届时不但还你一身清白,说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贵荣华!”
孟东庭原本心灰意懒,此际听得胡应龙点醒,他心中一震,寻思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节?倘若我为朝廷立下大功,圣上开恩颁旨,还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博取功名?”
孟东庭抬头望去,只见胡应龙眼中尽是激励神色,他心下感激,颤声道:“什么官禄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见天日,还我清白,在下决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荡,竟尔流下泪来。
胡应龙见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紧握住孟东庭双手,大笑道:“孟兄弟只要愿意拔刀相助,凭着一身谋略武功,还怕不能名动公卿吗?”
孟东庭泪流满面,仰天长啸,似要把那满腹冤屈,直抛到九霄云外。胡应龙大喜,也是狂笑不止。
这两人均是内力深厚之辈,这时啸声震天,那山顶上本有些鸟兽栖息,都教他二人啸声震醒,直惊得是群鸟乱飞,绕树三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