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庭忙开门相迎,只见眼前站着个少女,明眸皓齿,肤色雪白,不正是武千鹤吗?
孟东庭愣了一会,不知要说什么,武千鹤却径自走进。她见孟东庭低头不语,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良久,武千鹤道:“孟公子……”
孟东庭心下一凛,忙道:“二小姐,你别这样称呼小人。你就像其他人一样叫我小孟吧!”
武千鹤见他分了主仆贵贱,心中不喜,道:“孟公子,你别要这样,我从不在意什么下人不下人的。”
孟东庭不语,只垂手站在一边,直比武凤昭在的时候还要恭谨三分。
武千鹤温言道:“你过来坐下啊!”
孟东庭往后退开一步,摇头道:“小姐您快别这样了,小人不过是武府的一介书僮,如何能与你同席而坐?此举乱了纲常,那是万万不可的。”
武千鹤大声道:“你……你明知我一点都不看重这些家常礼法,为何还要在我面前如此?”
孟东庭急忙躬身弯腰,连连作揖道:“小姐您别生气,孟东庭举止若有不妥,还请重重责罚。”
武千鹤见他仍然是这幅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便要落将下来。
孟东庭却只是垂手而立,装作没有看见。
武千鹤伤心了一阵,突然泛起小姐脾气,心道:“你不是自甘下人吗,我今天便如了你的愿!”
想罢,她不由分说,大剌剌的往椅中一坐,冷冷地道:“来,给我研墨。”
孟东庭见她突然改观,不知是何用意,心道:“她是府中尊贵的小姐,不论要做什么,我都理应照办。”当下也不多言,急忙研了一砚浓浓的墨。
武千鹤一本正经,不见喜怒,只听她又道:“纸笔呢?”
孟东庭忙将纸笔给送上。
武千鹤微一凝神,在纸上画了起来,孟东庭侍立一旁,见她画了一幅泼墨山水,笔锋俏皮,意境隽雅。
不多时,画已完毕,武千鹤却低头不语半晌。
孟东庭站在她身后全力服侍,既不言语,也不品评。
武千鹤忽然身子一颤,猛地抓起画来,三两下给撕了个稀烂。
孟东庭一声惊呼,这幅山水确是妙笔,撕了极为可惜。他不禁低声问道:“小姐,好好一幅丹青妙笔,你为何把它撕了?”
武千鹤冷冷地道:“你一个下人也要向我说项吗?”说罢站起,走到孟东庭身前,凝目看着他的双眼。
孟东庭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武千鹤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径自走了。
孟东庭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官家小姐果然任性。”他摇摇头俯身收拾起撕破的残画,又开始习练内功。
接连数日,武千鹤每日都到书房来,或丹青山水,或填词作赋,但每次写完画完之后都把作品撕烂,便即离房。
这日武千鹤撕了一幅红梅俏寒图,忽然双手往书桌上一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孟东庭这几日甚少与她说话,直如书僮一般,此时见她哭泣,也不知要不要上前安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武千鹤抬起头来,嗔道:“你……你叹什么气?”
孟东庭低声道:“我见小姐难过,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叹气了。”
武千鹤缓缓站起身望着孟东庭,一双大眼中串着珍珠般的泪珠,小巧的红唇一颤一颤地,煞是美丽。
只见她强忍悲音,颤抖着嗓子哽咽道:“孟公子……”
孟东庭忙道:“不敢,小姐还是叫我小孟吧!”
武千鹤登即大怒,说道:“住了!你给我收起下人的嘴脸,我不要看你这模样!”她声音一滞,眼泪又流了下来。
过了一会,她拭去泪水,温言道:“算了,我不怪你。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孟东庭心中一震,忽觉心中空荡荡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撇开了头,默默不语。
武千鹤柔声道:“孟公子,我敬重你的才学,敬重你的志气,想你只因时运不济,沦落在我家为下人,但我丝毫不曾在意,刻意折节下交。岂知……岂知你就是放不开你的身世,我连着几日来看你,你每天就装了这副下人的脸来对我。你……你真的是那个有骨气的读书人吗?”
她走向门口,回首望向孟东庭,眼中柔情无限,但随即又低下头去。
孟东庭见她就要离去,颤声道:“小……小姐……”
武千鹤闻言停步,望着孟东庭。
孟东庭低声道:“你……你等一会儿。”只见他走入书堆,拿了些东西出来交给武千鹤。
武千鹤一看之下,忍不住“啊”地一声轻呼,原来孟东庭给她的东西,正是她这几日撕碎的书画。这些书画早成碎屑,孟东庭却又把这些破片重新拼凑,黏好贴齐,不知费了他多少功夫。
孟东庭低声道:“小姐,这些书画实乃佳作,如此撕掉,太也可惜。你拿回去吧!”
武千鹤接过书画,忍不住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上头,将墨都阴开了。她转身奔出,叫道:“笨蛋!你是个十足的大笨蛋!”
孟东庭见她头也不回的奔出书房,料来此后是不会再来了。
孟东庭望着空荡荡的房门,心道:“谢天谢地,她不会再来了!那倒好,省得每天侍候这位千金小姐。”
他坐了下来,要修习内功,但不知为何,就是静不下心。他看着窗外,想着武千鹤的一举一动,脑中想起她说的“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忽然心中一酸,陡地躺倒在地,怔怔地看着屋顶,好似身上有一处地方莫名死了,再也不属于自己……
第二日孟东庭又到书房上工,打扫之后,忽地懒洋洋地提不起劲。书不读了,连内功也不想练了,他呆呆的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