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宗智者大师作为江南佛教领袖,天然地处于杨广必须要笼络和安抚的对象。</p>
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p>
双方最主要的分歧在于三个字:自主性。</p>
杨广想将智者大师延入江都四道场的慧日道场,这样佛教就是政府羽翼之下,直接管控下的一种皇家流派,核心是佛教屈从于皇权,是赤裸裸为皇权服务的宗教流派。</p>
佛教可以发展,甚至可以野蛮生长,但是,他不能成为和世俗政权相平等的力量。</p>
这个理念,是杨坚以及隋朝的国策,也是历代中国统治者对于宗教的最核心,最基本的理念和底线。</p>
智者大师的想法显然不同。</p>
他处于佛教最好的年代,甚至于形成了一种可以和世俗政权分庭抗礼的错觉。</p>
既然连当朝皇帝都要到寺庙施舍自身,如果不是隋军的渡江南来,说不定佛教在江南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p>
作为天台宗的开派祖师,智者大师的眼光穿越过往的历史,他甚至能看到往后千年,佛教的如日中天。</p>
也许他希望开创一个****的政体,或者,他至少想保持佛教独立发展的地位,让佛教成为独立于皇权之外,有系统修行、法规和法门的人世间最重要的教派。</p>
所以,他不能也不想成为杨广笼中的金丝鸟。</p>
这就是历史上“三请四愿”的原因。</p>
杨广需要延请智者大师主持江都的慧日道场,他表现了虔诚的热情和执着,除了他从小就受到佛教熏陶,深知其对于民众的教化和指引以外,这也是他江南文化政策的重要一环。</p>
但是,他延请的前提条件,是需要在政府的羽翼之下,让佛教明白无误地服务于当时政体。</p>
杨广先颁发了一道宣言,认为现时佛教在江南的发展处于困难时期,他自己愿意为佛教提供保持和支持。</p>
他在文书中写道:“横使寺塔焚烧,如比屋流散,钟梵辍响,鸡犬不闻,废寺同于火宅,持钵略成空返,僧众无依,实可伤叹。”</p>
杨广说了一通佛教徒们现时面临的艰难困境,但他将这种恶劣的局面,全部推到江南复叛的叛乱分子身上,却忽略了这都是隋朝政府,第一次和第二次平陈的直接后果。</p>
杨广有意恢复佛教在江南的繁华,但智者大师却深切地知道,那已是明日黄花。</p>
智者大师是僧人,但他其实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政治和社会活动家,陈国君臣给他的书和诏敕,就多达四十多件。</p>
他在陈国,处于国师之位,陈宣帝认为他是“佛法雄杰,时匠所宗,训兼道俗,国之望也。”</p>
陈宣帝甚至将始丰县租调充作其僧人团的经费,这隐然是一个小王国的趋势。</p>
也许在那一刻,智者大师在心中发愿,要让他的天台宗成为天下第一等的教派,成为可以和皇权相对等和抗衡的力量。</p>
智者大师一直坚持他的初心,但他本人并没有成功做到这点,但在他死后,他的门人发扬光大,完成了他的心愿。</p>
他的天台宗甚至在海外,比如海上岛国,日本开枝散叶,天台山国清寺,也成为其祖庭。</p>
但在当时,杨广的延揽他主持江都慧日道场的计划,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p>
杨广不止一次地执弟子之礼,连续在589年以后的三年,分别写信问安,并邀请其出山。</p>
智者大师当然也不可能完全忽视,在江南当朝执政的最高军政首脑,佛教也不具备真正直面对抗皇权的力量。</p>
智者大师非常清醒,他亲眼见到了建康庙宇的轰然倒塌,也知道杨广在江都建立佛教二个道场的实际含义。</p>
一入江都深似海,从此天台成绝响。</p>
智者大师根本无意淌杨广这趟浑水。</p>
他礼节性地推辞了三次,分别用了三种理由去婉拒杨广的邀约。</p>
他初陈寡德,辞不敢当;次让名僧,推诿不赴;最终推举自己的同学,让他代替自己赴江都主持。</p>
但这都不过是隔靴搔痒,杨广求才之心益坚,他要的是江南佛教首领的政治态度,他要的只是智者大师。</p>
杨广的意志无法拒绝,智者大师即使本意不想来,也必需要来。</p>
因为在智者大师这种级别的位置上,已不再代表他本人,他身后,是江南的佛教,是无数个利益团体和个人。</p>
智者大师需要妥协。</p>
绝对的权力之下,智者大师无法再加推辞,他遵循了世俗之中,事不过三的潜规则,答应赶赴江都,面见杨广。</p>